唐貴嬪坐了許多時,貼心的話說完,丫鬟們也進了來服侍,唐貴嬪仍是坐著與孫綽閑話,吃話梅,喝茶。這蜜餞與茶,皆是唐貴嬪所贈,孫綽用帕子掩了嘴角,輕聲歉意道︰「用姐姐給的東西招待姐姐,這叫什麼事呢?偏偏我這里又沒有再好的了。」
唐貴嬪將話梅核吐在小盅里,笑道︰「這又何干?想過去,借了妹妹的光也不止一星半點的,我幾時能還完呢?」
孫綽忙放下了茶︰「娘娘這話我並不敢當。」
唐貴嬪落寞地擦了擦嘴角︰「我不該讓你這樣小心。只是這樣也好,妹妹你如今小心方是上策啊。」
言罷便嘆了一聲,孫綽點點頭。兩人又不咸不淡地說了些關于之後中秋佳節的話,唐貴嬪才起身告辭。孫綽扶著檳榔送到萬欣宮門外,望著她登上軟轎,帶著一眾服侍的宮人消失在長街的盡頭,孫綽莫名翻上些嫉妒。自己為何就被困在這萬欣宮中呢?
今日又是天高雲清,空氣中殘留著樹木落葉,青草變黃的味道,吸上一口,沉甸甸的香味,就好像是讓人情不自禁地感到一種使命終結的滄桑和塵埃落定的莊嚴。孫綽眯著眼楮,站在萬欣宮外貪婪得注視陽光下的燦爛耀眼的金瓦,心中層層激蕩起自己的使命感來︰終究有一天,我會再次成為這座皇城的主人!
菱角見孫綽遲遲不回頭,便自己回了房,取了件啞光緞的夾襖來與孫綽披上。孫綽這才緩了緩神,轉身回到萬欣宮這座小小的院落中來。孫綽難得的好心情,命菱角取了坐墊來,便在游廊上坐了,迎面有風徐徐而來,越發覺得天大而人小,可天只能這麼大了,人卻有不可估量的能力變得更大。
孫綽正坐在游廊上遐思。明有金卻剛出了南房的小門,見孫綽難得出來,便上前來拜下行禮,口中笑道︰「娘子今日興致好,太陽也好,正是出來坐坐的好時候。」
孫綽抿嘴一笑,蓋在腿上的短被讓風吹掀了一個角,她壓下了,玩笑道︰「這才什麼時候?明公公就要回去歇著了?」
明有金低頭搖了搖,皺眉為難道︰「哪里敢呢?大節就在眼前兒了,實在是事務太雜,又繁復得很……」
孫綽見明有金欲言又止的,自是知道他的難處。明有金原本雖是中宮總管太監,可他卻是年輕的,辦事雖然機靈妥當,可畢竟只是圍著一個皇後轉而已,何曾貼身打點過好幾個宮嬪?此時難免棘手。而這明有金也算是高位而下。他如今仍是有頭有臉的總管,可畢竟只靠著一個袁時興。袁時興又是個不管**的,明有金背後無真正的貴人撐腰,宮中貧賤之人都勢力無比,也就無人巴結他,故不得臂膀。有了難處,必然無處說。
孫綽起了身,理了理裙邊宮絛,回頭對檳榔道︰「外頭坐了會兒,曬得熱,風吹的又寒冰冰的……」
言罷招呼這明有金亦進了屋里,在腳踏上賞了座位,又命人端茶來。明有金謝過了,便坐下。這孫綽就這樣坐在明間里,敞著門,任著秋風與窺探者的眼光隨意進出,不予理會。她端坐在正位上,明有金一字一句地說著。
原來,中秋將近,格外多事。這個中秋節,是各位新進的娘子們所遇的第一個大節日。而偏偏這些才人寶林又不是正經選進來的宮嬪,都是一個一個添進來的。當時是封一位就趕忙收拾了屋子和必需品,讓其安生住進來,余者一概不急。
那攝**事務的杜貴姬,對這些身份極低之人興趣全無。即便拉攏,也是鐘寶林月兌穎而出,才急急忙忙送禮來,再請去說話的。這請去說話,亦是為了她自己的事情,旁的一絲一毫都不問。那些才人在她眼中,更如同不存在一般。
明有金愁眉苦臉道︰「這萬欣宮,是娘子們都進了,才歸我料理。上頭一點吩咐也不曾下來。這幾日一查明細……」
孫綽品著清水,方才與唐貴嬪飲茶,一嘴的雅致清苦,可時間久了,卻是耐不住。她不打岔,只听明有金說。
明有金繼續道︰「這一查明細。不必說過節的東西,連各位娘子的大宴禮服都是沒有的。余者更不是缺了東,就是少了西。」
孫綽放下茶盞,菱角換了杯放了許多糖的牛女乃捧與她。孫綽接了,望著明有金認真道︰「要我說,這事情原就怪你。你既來了這宮,做了這‘總管’,就該理這宮中事務。萬欣宮與別處不同。別處宮妃住所的太監都是‘首領’,唯獨萬欣宮設立‘總管’。便是要你細心經營照看的,在其位,便要司其職不是?」
明有金垂頭稱是。
孫綽才又言︰「時至今日,責備你倒也無用了。」
明有金低聲而不好意思道︰「今日見了娘子,便是想跟娘子討些主意。求娘子幫我過了這關吧。」
孫綽淒苦一笑︰「如今待我和氣之人,統共那麼幾個。我怎麼會冷眼旁觀?你有事該早來說才是!」
明有金抬頭,竟有些淚盈盈的說︰「我怕擾了娘子。」
孫綽擺擺手道︰「這又是哪里的話,我每日枯坐才是煩惱。」
說著,直覺又傳來一陣的濃香,與孫綽手中裊裊升起的女乃香混在一起,讓人格外惡心。孫綽放下了杯盞,皺眉抬頭望了望,對面又是大門緊閉,想那鐘寶林又開始沐浴了。她拈了塊腌漬梅,咽下才道︰「現如今,也只有救急的法子而已。你回去列個單子出來,將缺的少的,一一寫清。第一件,挑出那些中秋用的衣裳穿戴,要給外人看的。就是逼著尚宮局通宵,也要趕制出來。第二件,中秋要的,可只在這宮里擺的,挑能顯眼的,等衣裳穿戴趕制出來,緊跟著就去要這些個東西,能得幾樣就算幾樣。第三件,時常就缺少的,這個現如今就不必管了,等節過了,催得緊些,慢慢等就是了。」
孫綽停了停,又端起牛女乃來潤喉,還未到唇邊,一陣反胃,只得放下,輕聲說︰「小明子,你要認清了你服侍的何人,這里里外外都要些什麼。這里頭,她們都是沒見過世面又要強的,必然不能讓她們丟了臉面,而這新宮嬪們,亦該有樣子,不能讓人看扁了。無論是她們自己,還是外面的高貴宮妃,都瞧著呢,所以給人看的,一樣都不能少。而這萬欣宮內,過節也必要有樣子才行,所以要顯眼的東西來配。」
「可是,這萬欣宮里的宮嬪,畢竟沒見過世面,缺了短了什麼,若不提她們便不知。你日後抓緊些補上,也對得起良心。現在只是把這節先過了最重要。」
明有金低頭盤算了片刻,從腳踏上起來,給孫綽重重磕了個頭,道︰「謝娘子教導。」
孫綽笑著擺擺手,又隨手端起牛女乃來送入口中,卻是被對面西廂房的濃香味兒嗆得難受,猛地便嘔了出來。
明有金慌忙爬起來,見孫綽額上細細汗珠,一時著急,竟紅了眼圈︰「奴才最是該死。娘子帶著小皇子,奴才還進來煩著娘子……」
孫綽嘔了幾下,將梅子與水統統吐了出來,才略感清爽一些。她疲憊道︰「不與你相干。只是這對面今日香得太猛,我突然又厭起這味道來……」
說著,孫綽即起了身,往臥室去,邊回頭道︰「你快去理你的事才是……」
那仍紅著眼圈的總管太監朝孫綽的背影又行了一禮,方去了。
孫綽回了臥房,剛側身靠了,又是一陣眩暈惡心,只得閉目強壓。過了許久,才覺得那嗆人的濃香淡了些,迷迷朦朦的發了困意。
正在這半睡半醒,忽然菱角在耳邊道︰「娘子快醒醒,皇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