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蕊兒和伍質姝兩人中，一人是正二品的貴嬪，一人是正五品的婕妤，都要高出孫綽來。所以此二人來，孫綽手上如何十萬火急的事情都得擱下，宮闈禁地是半品便壓死人的地方啊。
孫綽帶著菱角將她二人迎進外室，分賓主尊卑落座。唐貴嬪是隔個不久便來一回的，算是輕車熟路。伍婕妤卻是孫綽回宮後，頭一回來拜訪，顯得格外拘束，她帶著幾許撂不下的尷尬，向孫綽道︰「早該來見姐姐的，只是自今年長夏，我就一直病著。孫姐姐是有身子的人，怕染了病氣給姐姐，才始終沒來。」
孫綽柔軟地莞爾一笑，很是輕松道︰「妹妹病了只管調養。咱們姐妹若差著一時半會不見就生分了，還算什麼呢？」
唐貴嬪一旁掩口一笑，岔開了話題道︰「孫妹妹，這也快六個月了吧。」
孫綽再抿嘴一笑，正好菱角端上茶來，她便起身張羅。唐伍二人無聲對視了一眼，覺這孫綽果然大不簡單，這兩個昔日比她卑賤萬分之人，此刻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服侍，她竟是面帶微笑，不卑不亢，自然的怕人。兩人皆心中念佛，幸幸此人不是她們的敵人。
給她二人奉上釅釅的新茶，孫綽才接了自己那只略大些的薄玉杯。伍婕妤抬眼瞧了瞧，發現與她們的不同，只將好奇的眼色送了來。唐貴嬪開口笑道︰「妹妹的倒是一股甜香，不似茶呢。」
孫綽低頭飲了一口，道︰「唐姐姐果然是見多識廣的。我這是核桃蜜，太醫給的食療方子，說是營養的，對孩子好。倒是不好喝的。」
伍婕妤心里一動，生出些憐惜來。宮中子嗣是極大的事，不止皇上重視，嬪妃自己更是視若珍寶，寧將娘家搬空，也要找盡了天下好的給月復中胎兒。宮中雖不曾有子嗣降生，可是先前那懷孕了的宮妃，各個都使盡了渾身解數來，吃的用的，不少都是不曾听聞的上等之物。娘家什麼都不能給，只能憑著點份例里的核桃進補。這孫綽當真是可憐哪。
伍婕妤思至此處，回想自己當時只是靠著皇後方得幾分雨露天恩，旋即而逝。當年山盟海誓的皇後，如今亦落了如此下場。她不由得感嘆，帝王家真是心涼，比普通百姓家一絲都不如。她品著茶中苦澀，正對心神。
唐貴嬪卻不似這般念頭。她仍是笑吟吟道︰「妹妹喝著，我便看著香甜，跟妹妹討一杯，也沾沾妹妹的福氣吧。」
孫綽忙喚了菱角再拿一盞來與她。孫綽看著她臉上希冀的表情，暗暗嘆，她哪里是想要這蜜呢，是想要自己月復中也添個孩子吧。如今中宮空懸，她是最尊貴的，父親又是功臣，且已經不在了，也是皇後的好人選呢。最具有競爭力的杜驕瞳此時失勢，要回轉過來，怎麼也要些時日。唐貴嬪若是能懷上個子嗣，可是勝算大增。
孫綽面上只帶柔霞似的笑意，心中卻清清楚楚。君鐸斷不會立她為後，她娘家實在無力，能征善戰的父親已經沒了，只留下些不成才，沒出息的同族親信。她若為後，同族立刻聲望大增，卻不能給君鐸帶來多少可用之才治國，反添了些糟心之事。孫綽與九五至尊這個男人相處七年，再了解他不過。他才不會做這樣虧本的買賣。
唐貴嬪低頭飲了一口，細細的品著，皺了皺眉，竟又低頭喝了一口，就仿佛自己不日便要飲此物，要適應似的。孫綽將視線轉了，不願看她如此。
伍婕妤已經擱下了茶盞，瞧了瞧四周，猛地瞧見了立在牆邊，孫綽與尚宮局繡的那副花樣。她伸手觸了觸那凹凸，道︰「姐姐，這是過年的新樣子？」
孫綽道︰「不是。這樣子繡過，還要去教給繡工師傅。年下趕不出來，預備明年大選之後給新姐妹們的。」
大茂朝內廷律例，新帝登基後每兩年一次大選，充實**。三次大選為必選，這三回過了，選秀年是否選，便看皇上和內廷的意思了。明年就是景隆六年，必要進行大選。伍婕妤的臉色不甚好看，再過幾個月，便有年輕漂亮的女孩進宮來爭皇上了，她們都要人老珠黃，更無顯貴機會了。
唐貴嬪臉上卻沒表現出什麼，只拉了孫綽的手說︰「說起新姐妹，妹妹這里倒是添了一個品瑤妹妹呢。如今我做主**，今晨的賞賜，也不知少了什麼。」
孫綽心中咯 一聲，杜昭容如今犯了錯，顯然是不能料理，大權自然歸了唐蕊兒。孫綽這才明白，為何以往一直雲淡風輕的唐貴嬪忽然活躍了起來。孫綽笑著周旋，要補禮回來。她道︰「品瑤妹妹昨日侍寢，我便命她先睡了。倒是該叫醒了，叫來拜見唐姐姐才是。」
唐貴嬪寬厚笑道︰「這就不必呢。我只是來看你的，她畢竟生了些，咱們倒不好說話。」
伍婕妤仍緩緩地撫模孫綽那副半成的繡品，喃喃道︰「新妹妹……」
唐貴嬪將她拉回座位上，道︰「你是抱怨自己老了不是？那我成了什麼？」
伍婕妤臉驀然紅了。唐貴嬪又道︰「這回選秀之前，皇上必然大封**。新妹妹必然都在你之下，又慌什麼呢？」
孫綽並不接話。唐貴嬪說得沒錯，此時的內廷中，幾乎都是低位，三回選秀完畢，內廷的格局一定要改為上下皆有，方顯和諧。她們這些老宮嬪，不曾犯錯，皇上瞧著也順眼，一定會提升的。孫綽不敢想自己，她的前科，是說有就壓死人有余，若說沒有……
伍婕妤期期艾艾地應答了一句什麼。孫綽的思維卻走的遠了幾分，選秀之前必有幾輪封賞，這也是看出君鐸本意的時候了。他想封後的話，亦是此時行事，要是不想封後，那貴賢德三妃顯然是要封出來的。孫綽看著碗里濃稠的灰棕色核桃蜜，雖然那樣黏合，卻仍有漣漪起伏。她想，中宮無後，算是她的底線了吧。
唐伍二人又說了些閑話，再善勸孫綽調養身子，便去了。孫綽亦不留，只送出門口去。
待孫綽回了內室。水杏便進來伺候，她還為了不能超過菱角得孫綽之心煩惱，一時卻也想不出什麼立功機會，滿臉愁緒。孫綽察覺，便向她和菱角道︰「今日林才人來了。我猜想，你們自是怨我，肥水流了外人田，不緊著你們。」
水杏忙跪倒，惶恐道︰「娘子，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
菱角貌丑，顯然不曾想過，亦知道孫綽不是指自己，毫不心虛。她端了銀盆進來，道︰「奴婢說句話，娘子別惱。今日唐貴嬪和伍婕妤來，說了好些話。奴婢就想，眾位娘娘、娘子，雖是尊貴無比，榮華至極。可日日為了皇上，又是愁，又是爭。倒不如尋常人家，夫妻兩個的自在呢！」
孫綽浣了手，一點她眉間道︰「你倒是個明白人！」
待服侍著孫綽歇了，菱角與水杏出來，回了自己的屋內。菱角斂眉道︰「難道你真存了這樣的心思？自今日林才人來了，你便愁眉不展？」
水杏哪里是這般想，她連孫綽面前都爬不上個尖兒，哪就想起要攀附皇上呢？何況她也是個心正的丫頭，在孫綽近身服侍了幾個月，也學著要做些正氣好事，當然沒這歪心思。她一跺腳，道︰「我哪里想這些呢！」
她礙著面子，又不能跟菱角說自己越不過她去，心里頭悶，只換了衣裳便倒下不言語了。菱角回了自己的屋里洗了臉，她如今已經明白了許多。冷眼旁觀，皇上並不是之人，當日孫娘子為後之時，緋玉與緗玉兩位姑姑，尤其是緋玉，姿色很是過人。皇上都不曾收了封賞。
菱角總覺得，皇上非常敬重孫娘子，他絕不會將屬于她的東西取走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