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完了緞子,已經是未正。誠妃請各人留下喝茶閑敘。各人都知只是客情,都推月兌乏了或宮中還有事就散了。林品瑤最近迷上了與伍質姝一道臨摹古人真跡,孫綽故放她們去了,獨自乘著輕竹小座,小丫鬟打著粉綢霞煙傘遮了陽光,優哉游哉地回了紫雲宮。
甬道上極為安寧,只听路過院內鳥鳴啾啾,卻不見華麗羽毛半片,仿佛有人故意采了聲存著放給孫綽听似的。隔不了多遠,總有當值的太監或宮人躬身道一句「金安萬福」,聲調亦是清平悅耳。此兩者外,聲音只余下抬著小座的太監並隨從的腳步聲,整齊而輕盈,沙沙動听。這便是內廷,一個當你不必講話,就需要思考的地方,環境迫人。
孫綽用雙手單指纏繞著手絹,腦海中一一浮現晨時與方才之情形,依稀有些感嘆。想想早晨循妃的跋扈,誠妃勝不驕敗不餒的譏諷反擊,余者各自悄悄幫自己的一方;而下午呢。除了循妃真的未來,江、朱兩位婕妤,鐘芳婉則是用過午膳即到了,絲毫不敢怠慢了誠妃。其實內廷中,並不是那樣涇渭分明。能隨心所欲的人,只有那麼屈指可數的幾個,其他各人有暗中追隨的對象,又不能忽略得罪另外的高位,想來,沉浮得十分辛苦吧。孫綽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隨心所欲的那些人,還是正在滑向另外的那群听令之人。
這一路她都糾纏于這個問題,她似乎想月兌離這兩種分類,可惜並不能,甚是苦惱。孫綽苦笑著搖了搖頭,方想起真正該濾清線索,剝繭抽絲的該是尚宮局為何會失了器物之事。雖然繡名簽子一事圓滿地解決,可畢竟只是治標不治本,若是不查明白尚宮局為何出錯,恐怕日後為難之事會層出不窮。如今統攝職責在誠妃手中,她是個將門弱小姐出身,並無主意,這擺弄權責自然實在孫綽。可是如果她們屢屢出錯,這大權恐怕便會易主。孫綽早已明白,君鐸有身不由己的苦楚,她不可能迅速地身居高位,所以這大權一旦易主。必然又會風雨飄搖。尚宮局的凌亂一定要準而狠地解決,這是牢握統攝的根本基石。
可是,想握住尚宮局談何容易?首先,徐尚宮就是循妃的嫡系,不用查就是實的。孫綽與她共事數月,她雖然並非一個完全良心淪喪,欺善怕惡的人,可忠心並不少,任何事情都必然倒向循妃一脈,絕無例外。這繡名簽子的緞子缺失,若不是孫綽在尚宮局撞上,此時必定以為是徐尚宮特地藏匿的刁難。但如今真的缺失,如果皇上問責,尚宮局瀆職難逃干系,第一個折損的就是徐尚宮。循妃如今並沒有替換徐尚宮的必要,所以不會是徐尚宮直接搗鬼。
另一個可能,則是循妃當權時已經布下此局,故意將緞子分發賞賜出去,欲陷誠妃于無用的計謀。孫綽吸了一口氣,心下直接否定。循妃怎會料到此時她會失寵,就算她家人再精明霸佔朝野。也不敢惹皇上的厭惡,讓自己失寵來除掉對手。退一萬步說,就算杜家有靈丹妙藥讓循妃復寵,故施此計,誠妃也沒有需要這樣陷害除掉的價值。她唐家爛泥扶不上牆,一個孤家寡人真當上皇後,也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而孫綽最不願意的可能,是第三種——尚宮局真的悄無聲息地失竊,有人私自傳遞出去,分享帝王家的尊貴和富足。如果是這樣,一路追查是沒有底的,最終要波及多少宮苑,折損了誰,又扯出怎樣的一張大網,全然不能預知。
抬著竹涼小座的太監緩緩地拐了個彎,紫雲宮出現在視野里,宮牆外整整齊齊地站著肩肩相接的太監們,翔龍金輿停在遠處,露出高昂的龍頭,龍須上的東珠熠熠生輝。孫綽知道是君鐸來了,下了小座讓菱角為她緊一緊發髻鬢角,迤邐地進了宮門。
君鐸正在中庭與嘉洛游戲。嘉洛躺在軟枝堆編的荷葉籃中,身下是明黃挑著桃紅滾邊的暖褥,身上裹著大紅綾子繡紫金幼獅襁褓,一色的艷麗中更襯出嘉洛雙眸黑亮,團臉白皙,露出來的小胳膊如蓮藕般飽滿,高高抬起,一雙小手張開著。君鐸一襲輕淺墨綠竹葉紋交領寬袖長袍。頭戴紫金輕冠,手中提著一墜金鈴懸在嘉洛眼前。嘉洛卻是不甚喜歡那金鈴,鼓鼓胖胖的小手直奔著君鐸的扳指而去。
孫綽盈盈見禮,不由自主地被這父子游戲和諧之景打動,笑容充溢唇邊。嘉洛見母親來了,越發地興奮起來。孫綽接過那鈴鐺與他抓。君鐸低頭撤下手中扳指,吩咐女乃娘︰「拿去按太醫說的清洗清洗,留著給洛兒玩。」
女乃娘領命去了,孫綽笑道︰「兒子一天比一天大,皇上可要搭進許多東西呢。」
君鐸單手逗弄嘉洛,小指被小家伙握住,不覺更加開懷道︰「搭在你這里,與在我身上有什麼分別?」
孫綽心里暖暖的,像是這夏日陽光柔柔地烘著。嘉洛握著他父皇的手指舉在眼前看了一會兒,松開小手,肆無忌憚地打了個哈欠。孫綽瞧了一眼中庭中的日影,已比平時晚了一刻之多,喚了女乃娘來,道︰「洛兒乏了,哄他睡吧,晚膳前太醫還要來請脈常診呢。」
君鐸有些不好意思,親手抱起兒子,隨著女乃娘進了臥房去。孫綽在後看著嘉洛挺起小腦袋。好奇地看君鐸,幸福地嘆了口氣。
待孫綽更衣出來正殿,君鐸斜倚著嵌竹靠枕,滿足而慵懶地微合著雙眼。孫綽在另一邊不聞不問地坐下,手心撐著下巴,用兒子剛剛的眼神好奇地凝視他。君鐸呵呵笑出聲來,坐正道︰「洛兒那眼神跟他娘一模一樣哪。」
他說完停了停,仍止不住笑意道︰「午膳在鞏昌宮,循妃好好哭了一鼻子。」
孫綽望著他,只是奇怪他的態度並不是敲山震虎或者有弦外之音,他那口吻就想說一件新鮮事似的。她點了點頭。君鐸繼續道︰「哭得手舞足蹈,頭上插了一只金玫瑰,花粉糊了一臉……說什麼你、誠妃和伍婕妤得勢,聯手欺負她。看朕無動于衷,又說內廷之人無用,又檢討她自己理宮之事如何如何,再信誓旦旦地賭咒發誓她學好了,定然為我排憂解難……綽兒,你沒見那場景……」
他一面說一面笑,笑容中有些猙獰和殘忍。孫綽雖然不得不承認她有些幸災樂禍,卻忙里偷閑地為杜循妃嘆了一聲。笑夠了,君鐸探身來握住孫綽的手,抿了抿唇,認真道︰「綽兒,我覺得好笑極了,險些當場就繃不住臉了。她們當我是傻子。憑她們演戲邀寵,幾句話便能改變內廷外朝的格局?我若真是那樣糊涂好騙,怎能坐這龍椅,又怎能牢牢把持朝政。她何苦來哭那幾聲,期期艾艾呢?」
孫綽坦然一笑,這字字句句顯然是君鐸內心之言,她漫聲道︰「人家是雪為肌膚花做柔腸,自然是這樣的。」
君鐸又道︰「膳後,她不知怎麼學了個花湯做茶的法子。一盞暖水,注著調過的蜜汁花髓,再浮上厚厚一層滌過花瓣……朕當時就想起暖水花瓣的另一樣用途,又是解暑又是潤澤肌膚,比她這煞費心機的好上千萬倍。」
孫綽臉上驀地充上血來,雙頰緋紅滾燙。君鐸笑意更深,向菱角使個眼色,那丫鬟雀躍地一福,飛也似的去準備。孫綽半晌羞得說不出話來,下午的陽光挪進屋里,隔著紗仍是通亮通亮,她自覺耳根都熱得燙手,嬌叱道︰「蓮兄你真討厭!」
君鐸起身把她攬進懷里,打橫抱起。她只扣臉在他肩上。他興致勃勃地在她耳邊低語︰「喂,妹妹。我費口舌講了這麼多,可是把心交給你呢。行行好,獎勵獎勵吧!」
孫綽無法,張嘴在他頸上啃咬著發泄抗議,心中道︰白日宣yin的罪名可是坐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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