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窗而入,隔著眼皮粉粉的如絲絨般溫暖。之隱動了動眼珠,睜眼便看到了任封塵坐在床沿上穿衣服。晶亮的雪絲一直順著背脊垂到了床沿下。
「吵醒你了?」任封塵轉頭,一邊神清氣爽滿面紅光的朝他微笑,一邊系好最後一根衣帶。
之隱微微的點了點頭,將頭埋進被角,只露出雙眼,小心探問道︰「昨晚的老夫人是你母親麼?」嗡嗡的,悶在被角里听得並不很真切。
任封塵起身的背脊不甚明顯的一僵,回頭看向之隱,想了想很快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是。」傾身而下,香甜的吻便落到了他的眼皮上。
「那……那我昨晚沒去這樣不太好吧。」之隱把頭露了出來。
「你還有力氣起床麼?」任封塵詫異道。
之隱的臉紅了,嘴硬道︰「小爺是金剛不壞身。」
任封塵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喃喃道︰「看來我昨晚還是不夠賣力,下次還可以再多試幾種姿勢……」
「任封塵」之隱大吼。
任封塵眯眼一笑︰「你大清早的就叫的這般消`魂,莫不是現在就想要?」
之隱微微一愣,忽然發覺似乎自從遇到這個人之後,他就開始一點點變得不像自己了,就像現在,任封塵如此一說,他就臉紅心跳,本能的已經開始接受自己是下面那個人了,這與當初的自己相去甚遠。
這種感覺很不好,自己就像扔進了溫水里的青蛙,沉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在不知明的危險中安逸著。
因羞赧想別開的臉硬生生的被他制止,如果想做回自己,就從現在開始吧。
之隱挪了挪身子,給自己調了個舒適的位置然後支著腦袋調笑道︰「那這位塵公子準備如何侍候本大爺呢?」
任封塵揚了揚眉角,抬手輕輕的在之隱額頭輕彈一指,俯身在他耳邊呵氣道︰「等晚上不就知道了麼?」
任封塵走了,關門前他再次囑咐之隱再好好休息一下,等下午再來陪他,之隱點頭,目送他關門消失在越來越狹小的光線里。
回到鏡水淵後任封塵似乎就很忙了,之隱很少看到他,不過想想前段時間兩人在鬧脾氣,浪費了那麼多時間,原本還不覺什麼,可離開在即,那種後悔的感觸就越來越濃。
幾近午時之隱才起身,外面很安靜,看來任封塵為了不打擾他把周圍的人都給撤了。
之隱把整齊疊放在凳子上的衣服穿好,伸著懶腰剛想抬手挽發,便看到了桌上新多出來的一紅色荷包,荷包內是一疊銀票,銀票內夾了支極其老舊的桃木簪,表層已被磨的光亮,泛著獨有的溫潤光澤。
之隱馬上想到了他送給任封塵的紅玉簪子,已許久沒見他戴過了。今早也就是這樣披散著頭發就出去了,還好他的發質好,即使不梳也能如流泄的般的順直。
「這家伙送東西也太沒想法了吧,別人送什麼他就送什麼。」之隱收起銀票,然後拿著桃木簪子自言自語的笑了。
將兩鬢的頭發快速扎起,余下的就沿著背脊順滑而下,然後將桃木簪子插入,之隱有些開心的照了照鏡子,結果看到了身後白色幔簾處的另一張臉。
流雲的臉色有幾分憔悴,眼圈下有明顯的青黑色,看來是一夜未睡。他靜靜的站在之隱身後,淡淡的沒有一絲波動。
之隱嚇了一跳,騰的跳將了起來。
流雲見之隱回頭,臉上掛著倦容輕輕的笑了︰「你起來了。」
之隱微微一愣,腦海中立刻回放自己與任封塵昨夜的種種,再看流雲明明黯然神傷卻強自微笑的神情,一種莫名的無措從心尖劃過,有些慌亂有些心虛,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那是什麼?」流雲的視線穿過之隱好奇的投到了桌面上的紅色荷包上。
之隱回頭,荷包沒系緊,入口露了層層疊疊銀票的一角,隱在了光線的陰影里,不細看確實看不清。
「啊,這是壓歲紅包。」伸手拿起荷包在流雲面前抖了抖,見流雲的臉色僵了僵,之隱暗道了聲︰糟糕。
即便沒有炫耀的心思,現在在流雲看來也是一副欠抽的嘴臉吧。
之隱忙低頭把荷包別在腰上,打了個結,頓了頓又解開揣到了懷里,動作很輕,一直沒敢抬頭。
片刻,流雲的聲音淡淡的自頭頂傳來,他說︰「看來你都準備好了,既然如此,那就最好。」流雲把一顆藥丸遞到了之隱眼前,這東西他見過,當初入瘴氣林時,南宮洛曾給他吃過。
「你現在就走吧,越快越好。」
之隱剛想接藥的手就這樣生生的頓在了那里︰「現在?怎麼這麼快?」
流雲將之隱的手心翻轉了過來,將藥放了上去,微顫的眼睫輕輕的掩住了眼里的流光︰「快麼,你現在要是不走就走不掉了。」
「為什麼?」
之隱抬頭,四目相接,流雲注視了他片刻,轉身道︰「是走是留這是你的事,我只幫你這一回。」說著便要出去。
「等等。」之隱急了,上前一步揪住流雲的手臂︰「事情太突然,你總要給我喘口氣的時間,我還有些事沒……」
不等之隱說完,流雲已掙月兌了他的手心,繼續往外走去。
之隱大恨,真想操起掛在床檔上的玄黃,就著流雲的後腦勺敲下去。
「好吧好吧,就依你,那等晚上吧,夜黑風高好辦事。」之隱咬牙,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流雲止步,側頭,輕啟紅唇神情淡然道︰「想走就現在隨我來,不想走就無需再多言。」
「……哪有人大白天跑路的,這樣很容易就被發現了,還怎麼走。」
流雲轉身,凝視道︰「這點無需你擔心,我早已安排好了,而且……」
慵懶的語調,冰冷的眼神,還有眉眼處不自覺透露出的妖媚。
之隱驚訝的張大了嘴,一把打掉了在自己臉上流漣的手心,汗毛豎到腳底心。
這人中毒太深,之隱竟在此刻的流雲身上看到了初見任封塵時的影子,難道對一個人多年的渴求,會瘋狂到將自己變成那個人?
之隱晃了晃腦袋,難以理解。
流雲毫不介意的斜眼嗤笑,繼續道︰「而且最不可能的時候防範才最疏忽,就好比最危險的地方才最安全。」
「……」
「怎麼,怕了?」
「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什麼?」
之隱歪了歪腦袋,撇嘴道︰「你真的是任封塵的……那個?」
流雲皺眉︰「那個?」
之隱點頭,男寵這樣的話始終不能說出口,神經再大條也覺得要是說這樣的話,就像是自打嘴巴。
靜默片刻,流雲忽的一滯,表情僵硬的轉身向外,聲音冷的像冰碴子︰「你說的太多了,我不想再和你浪費時間了。」
看來是戳到了人家的痛處,眼看著流雲真如流雲一般毫無眷戀的在眼前飄走,之隱急的哇哇大叫︰「我走我走,你等等。」
轉身飛撲到床邊,抱了玄黃,然後又來到桌邊,提起筆來,龍飛鳳舞的寫了幾個大字︰大美人,小爺走了,保重
墨跡未干,人已離去。
往後的每一年,之隱每每想起這幾個字,都會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悔恨,都會假設很多很多的如果,每一個結局,都會好過現在的成百上千倍,即使兩人陌路,即使任封塵擁著流雲對他說你是誰,即使他不再是他。
是因為太過輕視了那個人的感情,還是因為自己根本就不懂如何愛一個人,做出了這樣輕率的事,這些似乎都已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沒有後悔的資格了。
盛夏,驕陽似火。
萬物迷離,昏昏欲睡。
白晃晃的官道上貼著地面蒸騰出一層霧氣,一個白色身影在這炙熱的虛浮中晃動,夾道兩旁的蔥郁綠林萎靡的低垂著枝葉,即便干燥的暖風帶過,也難鼓動一絲生氣。
忽然白衣少年身形一頓,傾刻便背著一個長條包袱,高挽袖口,從官道上飛快的竄進旁邊的樹林,不時,已穿出密林,出現在了一條溪流旁邊,河水潺潺,沁入心肺,少年回眸四望,晶亮的雙眼透出幾許興奮,眼見無人,便一邊將身上多余的衣物褪下,一邊高嚎著甩了甩腳丫,赤腳朝溪流中奔去。
哩啪啦,水花四濺。少年赤0果著身體在溪流里暢快的游了幾個來回,直到感到月復中饑餓,才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心情甚好的鑽出水面,踱步走向岸邊。
從包裹里掏出通體黝黑的玄黃劍,之隱對著劍身嘖嘖兩聲,悲愴道︰「兄弟,這回又要辛苦你了。」說著一個轉身,隨即對著溪流賊笑道,「烤全魚,小爺來了,哈哈……」
連日來不是被當魚叉就是被當菜刀的玄黃在烈日下閃過一絲幽光,也不得不感嘆自己多舛的命運。
不多時,之隱已提著刺了兩條肥魚的玄黃回來了,套好衣服,然後簡單的搭了個火架子便悠哉悠哉的就著玄黃劍烤起了煙薰魚。
接連幾個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為了躲避任封塵的追查,他都沒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哪偏走哪,風餐露宿,生活艱辛,竟奇跡般的耗去了大半的心神,還來不及傷春悲秋,黯然神傷便已為生存奔波開了。手握玄黃卻做不了大俠,因為沒有視人命如草芥的淡定從容;懷揣銀票,卻找不到讓人肆意揮霍的地界,天天帶著,也只能是個慰藉心靈的擺設。
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只是數月下來,野外生存的本事倒是學了不少。之隱手肘支著後腦勺躺在一塊巨石上,一手轉著手中的玄黃劍烤魚,一手遮了刺目的光線假寐。
在柴火的 啪聲和魚肉的香味中,之隱悠悠然的睜開了眼,起身便見到不遠處稀稀拉拉的一群人手舞大刀飛快的向他奔來。
遇強盜了?
之隱一驚,身子一抖,掄起玄黃帶著兩條半熟的魚撒腿便開始往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