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說起來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家世不是,祖上也只是個紫微舍人,咱們姐妹們,哪一個不比她強些?不是說商人就不好,商人里頭自也有出色的,比如徐表哥,比如馬老板,可是自然也就有像薛家這樣仗勢欺人的。再說人品才貌性情,咱們身邊的這些姐妹們,也不輸她多少的,只是不像她似的這麼樂意掛在嘴上說就是了——」淑君還是一個勁的喋喋不休的數落著,黛玉連想插話都插不上。
淑君不喜歡寶釵這不是什麼新聞,黛玉也听過了許多遍。其實原本黛玉也不大喜歡寶釵的,只是接觸了這些日子以來,倒也改觀了不少。寶釵現如今的為人處事,有她自小家庭教養的緣故,也有她現如今的家世、家境影響的緣故。這薛家也能算個儒商,自他家這兩代的姻親嫁娶上就可以看得出,也是想往經濟仕途上走的。這樣的人家,思想必定會過于墨守成規,保守一些,寶釵能如此穩重端方也可以說是從這里來的。
更何況現在,薛家雖說只是借著親戚的情分住著賈家的房子,一應大事小情吃穿用度不沾賈家一文半個的,可是到底也比以往多了份管制壓抑。不說別的,薛姨媽並寶釵二人日日都要到賈母跟前去請安說話,這就是一重煩惱。更何況,賈家上上下下那麼多張嘴那麼多心眼兒,怎麼能不「夾緊尾巴做人」,怎麼能不圓滑一些?
至于說淑君說寶釵愛獻,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比起這些詩禮大家公侯豪門,薛家的家世確實末了些。就像是令儀家如今已經敗落了,可是只要一說起諸暨陳家,人們還是會豎起大拇指稱贊這陳家是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而薛家,就算有百萬之巨,到底還是一介商人。不是別的,士農工商,如此而已。令儀曾說她的家世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也正是這個道理。所以寶釵會如此,也不過是想給自己加點底氣罷了,其實也不算什麼。
淑君走後,黛玉自妝奩中取出了自可卿袖子上剝下的那顆珠子,雖不十分大,可是顆粒圓整,光澤透明呈淡淡的薔薇粉色,有寶光,質地堅硬,怎麼看都是一顆品質極佳的珍珠。
可卿素日的吃穿用度,都不是常人能比的,這寧榮二府中,也就賈母能與之比上一比了。這里頭雖然也有賈家的孝敬,可是自然也有她這些年來的積累。不過話說回來,這些東西並不是黛玉計較的所在,黛玉驚訝的是可卿的本事。就那麼一會兒的功夫,連策題都能打听的一清二楚,這可不是等閑的能耐,黛玉自覺自己到底還是小看了她了,這樣的可卿委實讓黛玉高看了她不只一絲半點。
以前在黛玉沒有見過可卿的時候,一直以為她只是一個花瓶美人罷了,處在這個尷尬的地位,沒有心機計謀也就罷了,還驕奢yin逸,即使具有皇室血統又如何,還不是早早的就一條白綾歸了西。像極了孔雀,美,神秘,脆弱。
可是現如今,黛玉越來越發現,可卿並不是沒有承擔過責任,為了自己的父親兄長親人,或者說是她自己,她也曾努力過,也曾有所作為。只是她與她那些被蒙蔽了雙眼或者說是想孤注一擲拼死一搏的親人相比,她更多了份清明,更多了份理智
或者有人會說可卿沒有氣節,可是這種時候,難道就真的應當枝頭抱香死嗎?在這樣的人家,出了這樣的事情,不是簡簡單單的國仇家恨、成王敗寇這麼幾個字就能夠說得清的,不是可卿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就能夠以死明志的事情。若說國,這還是自己的國度;若說家,大家小家這都是家,本來就是血脈相連的一家子。若說玉,可是到底誰是瓦,誰是玉?若說死,可是就算死了,難道就能沉冤昭雪了嗎?都說傾巢之下安有完卵,可是若有,難道還要從容赴死嗎?
不管說可卿苟延殘喘苟且偷生也好,獨善其身也罷。黛玉很高興可卿還想活著,願意被剪掉滿身金翠,成為一只凡俗的麻雀。
總之,生不容易,死也不容易,可是活著,更不容易這飛上枝頭變鳳凰不容易,可是鳳凰變成餃泥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就更是不容易了
只是,黛玉現在猶豫的是,到底這幾只小家雀該怎麼飛出來從可卿的話里,黛玉已是知道,她是出不去的,除了寧府也就是榮府了。何況做戲要做全套,既是要幫忙,就要粉白黛黑、唱念做打一應籌備好了才可以粉墨登場,這樣才才不至于荒了腔走了板。
黛玉這幾日日日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其實黛玉有最便當的方法,只是不敢輕易為之罷了。
這幾天里,黛玉淑君也去過陸府一次,見到了徐淞並慕軒。淑君也問過慕軒幾句,可慕軒只是淡淡的,無喜無悲,淑君問不出什麼也看不出什麼,只和黛玉抱怨,自家這個哥哥真是油米不進,白為他擔了這一兩個月的心思。
倒是徐淞告知黛玉,慕軒好像對這買賣上的事情很感興趣,這些日子,桿秤戥子也都已認識了。黛玉早已有些計較了,便關照徐淞多教導他一些,學些經濟庶務也是好的。徐淞笑說既是喜歡這些,恐怕以後得進戶部方是上上之選,能一展才華。
四月初四是個好日子,是代表無上智慧的文殊菩薩的誕辰,正巧是子涵的生日,因著日子喜慶,林海更是喜不自甚,對子涵也是期望頗高。
正巧今年,這日也是三年一度科舉中殿試過後傳臚的日子。素來二甲賜進士出生的第一名通稱傳臚,可是在這里,也是殿試以後皇帝宣布登第進士名次的典禮,既金殿傳臚。
淑君這幾日倒是稍稍冷靜了些了,在她看來,自家哥哥必是能登科的,只要登科,一甲二甲三甲就無所謂了。可是等到瑞珠匆匆趕過來的時候,淑君還是渾身顫抖了起來。
黛玉立馬喚疏影她們好生看著,自己和淑君、湘雲、瑞珠幾人進了後頭的小書房。
「回幾位小姐的話,秦少爺中了第三甲第二名。」瑞珠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賀道。
「恭喜秦姐姐」一時眾人听了瑞珠的話都是怔怔的,還是湘雲最先反應了過來。
「真的中了?」淑君足足愣了半日才說出話來。
「這還能有假,自然是真的了,恭喜秦姐姐了。」黛玉向淑君笑道。
莊嬤嬤、李嬤嬤二人亦是喜笑顏開,連連恭喜淑君。
「瑞珠姑娘,能說得真切些嗎?」。淑君仿佛還是不敢置信,拉著瑞珠央求道。
「是,秦小姐。听說今兒五更時分,鑾儀衛設鹵簿法駕于太和殿前,樂部和聲署設中和韶樂于太和殿檐下兩旁,設丹陛大樂于——宣《制》畢,唱第一甲第一名,鴻臚寺官引狀元出班就御道左跪,唱第一甲第二名——唱畢,丹陛大樂奏《慶平之章》,諸進士行三跪九叩禮。而後由禮部堂官捧榜,用雲盤承榜,黃傘前導,出太和門,午門。諸進士、王公百官皆隨榜而出,至東長安門外張掛,狀元率諸進士等隨出觀榜——傳臚後,一甲三人皆插花披紅,狀元用金質銀簪花嗎,諸進士用彩花,由鼓樂儀仗擁簇跨馬游街,備傘蓋儀送回會館住所。」瑞珠口齒伶俐,音質如銀鈴,這一席話由她說來,特別引人入勝,仿佛親臨其境一般,黛玉眾人都被听住了。
「比唱戲還熱鬧」湘雲緊緊的握著手里的帕子贊嘆道。
「這還不算呢,這份熱鬧榮寵可還有好幾天呢」瑞珠掩嘴一笑,又扳著手指說了起來,「明兒是瓊林宴;後兒要在午門前賜朝冠、朝衣等物;大後日,狀元要率諸進士上表謝恩;再後日,狀元要率諸進士到孔廟行釋褐禮,易頂服;如此這般才算差不離了。」
「賜朝冠、朝衣?」
「是,再次恭喜秦小姐,秦少爺在‘選館’時點了翰林院庶吉士了。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秦少爺平步青雲指日可待。」瑞珠又施一大禮笑道。
淑君撫著胸口松了一大口氣,依著椅子坐了下去。
李嬤嬤忙把早早就準備好了的荷包塞到了瑞珠手里,瑞珠這會也學乖了,也不推月兌,又說了兩句吉祥話就收了,莊嬤嬤親自送了她出去。
「再次恭喜姐姐了,真是大喜」湘雲上前兩步拉著淑君的手道。
「可不是,這日夜憂心了兩個月,總算可以放進肚子里了,再不必煩惱了。」黛玉也坐了下來笑道。
「只是,今兒傳臚,這府里幾位老爺都在宮里,這秦大爺的事必是瞞不住了,姐姐們怎麼處呢」湘雲托著腮問道。
「這你就放心吧,我們早就料到這一日了,沒什麼不好辦的。只是我想見哥哥,不過哥哥還有那麼多事要忙,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見呢」淑君嘆了口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