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既是這樣,咱們就去坐坐吧,想來那種清淨地方也不會有多熱的。」黛玉和淑君商量道。
淑君素來怕熱,又對和賈府眾人出去沒什麼興趣。但是黛玉對那個清虛觀倒是有些興趣的,如今有機會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那就去吧」淑君見黛玉這麼說,便也無所謂了。
翌日一早,眾人便早早的到賈母上房集合了,自賈母起,包括邢、王二位夫人、李紈、鳳姐兒、迎春姐妹們、寶玉他們子佷兄弟的、並薛姨媽母女一個都沒有落下,不光是這些大小主子們,還有各人屋里的丫頭婆子們,這些人往日里不得出門,這會子誰不要去的,因此都早早的裝扮好了跟了過來。
一時人都齊全了,一行人逶迤出來,賈母帶著寶玉坐了一乘八人大轎,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李紈、鳳姐兒是一人一乘四人轎,黛玉、淑君、寶釵三人共坐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迎春姐妹三人共坐一輛朱輪華蓋車,賈琮他們兄弟子佷三人坐了一輛黑油大車,女乃娘抱著大姐兒另坐了一車。後頭是各人房里的丫頭、女乃娘、老嬤嬤們並跟出門的家人媳婦子們又擠擠坐了十幾二十幾輛車子。
前頭的全副執事擺開,賈母她們先行的早已是到了清虛觀了。
黛玉坐在車里,只隱隱听得鐘鳴鼓響之聲,因著和寶釵同坐,所以便不能和往日一樣隨著性子挑起簾子來看了,就只能這麼枯坐著了。
沒過多少時間,馬車便是停住了,黛玉等人還是坐著不動,直到莊嬤嬤李嬤嬤帶著人上來請黛玉淑君下車,她們姐妹這才下來了。
下車一看,原來才剛剛進了山門,兩邊都是守門大帥並千里眼、順風耳、當方土地、本境城隍等各泥胎聖像。一座座聖像形象生動傳神、巧奪天工,造型華麗之中不失古樸瑰麗,黛玉淑君倒是好好的賞玩了一回。
賈母扶著寶玉領著眾人一層層的瞻拜觀玩,忽見賈珍過來賈母跟前控身賠笑道︰「張爺爺進來請安。」
賈母听聞,忙讓賈珍攙他進來,賈珍忙去了。
不一會的功夫,賈珍便引著張道士過來了,那張道士進來便大笑道︰「無量壽佛老祖宗一向福壽安康?眾位太太、女乃女乃、小姐納福?一向沒到府里請安,老太太氣色越發好了。」
賈母也笑問道︰「老神仙,你好?」
「托老太太萬福萬壽,小道也還康健。別的倒罷了,只記掛著哥兒一向身上好?」張道士瞧著寶玉笑問道。
寶玉听問忙上前問張爺爺好,張道士也忙抱住了問好,又問寶玉,「前兒四月二十六哥兒的生日,我這里做遮天大王的聖誕,人來的少,東西也很干淨,我說請哥兒來逛逛,怎麼不來呢?」
「原本是要來的,後來事情一多,人一多便不得空了。」賈母看著寶玉幫著回道。
「我瞧哥兒可是越發發福了。」張道士側過身來朝賈母笑道。
「他外頭好,里頭弱。又搭上他老子——」賈母話未說完,只見張道士一直盯著自己身後看,也是納悶不已,回頭左看右看,原來是黛玉淑君二人正好在他的視線里。忙招手笑道︰「君兒、玉兒快過來,來見過張爺爺。」
黛玉淑君兩人正看著熱鬧,見賈母回過頭來這麼一說,再一看那張道士盯著自己二人看個不住,皆是一愣,不過還是走上了前來,向張道士問好。
張道士這才反應過來,忙問好不止,又用疑問的眼神看向賈母。
賈母呵呵笑了兩聲,鳳姐兒也出列,拉著黛玉淑君二人向賈母笑道︰「怪不得張爺爺覺得兩位妹妹眼生了,張爺爺好像還真沒有見過兩位妹妹的。」說著就向張道士笑道︰「這兩位都是咱們老太太的外甥女兒,這位是我們家三姑太太家的秦姑娘,這位是我們四姑太太家的林姑娘。」
張道士听聞這話才恍然大悟,向賈母、鳳姐兒笑道︰「我倒是不是眼生,而是覺得眼熟。這位秦姑娘可不是和三小姐一個稿子嘛,這林姑娘也是像極了四小姐小時候的模樣,我剛剛一晃神,還以為是三小姐、四小姐站在我的面前呢這一眨眼的功夫,都這麼些年過去了,連兩位小姐的女兒都這麼大了。」張道士頓了頓又嘆道︰「貴府里的三位姑太太可都是和國公爺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我看這兩位小姐的氣韻神態也是像極了國公爺的。」說著又瞧寶玉,「還有哥兒,我看哥兒這個形容身段,言談舉動,也是像極了國公爺的。」說完,兩眼便流下了淚來。
賈母听了也不由嘆道︰「正是呢,我養了這些兒子孫子,也沒有一個像他爺爺的,就只這寶玉像他爺爺,這玉兒、君兒也確實有一兩成相像的地方的。」
黛玉見賈母並沒有如自己所料的也流下淚來,反而眼神里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這心里便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了。
那張道士已是說上癮了,也不顧眾人,只向賈珍說道︰「當日國公爺的模樣兒,爺們一輩的不用說,自然沒趕上,大約連大老爺二老爺也記不清楚了。」
說著又喚過隨身跟著的一個小道士,低頭囑咐了他兩句,那個小道士听說了忙應聲下去了。不一會的功夫就捧著盤子過來了,張道士接過盤子向賈母眾人笑道︰「這是我給兩位小姐的一點兒敬心,還請兩位小姐收下。」
賈母听說,向盤子里看時,只見是兩件珠穿寶貫、玉琢金鏤的金璜,一件是事事如意的紋樣,一件是歲歲平安的紋飾,一看就不是凡品。于是說道︰「這不能收,你也胡鬧,你出家人哪里來的這個,何必這樣。」
「這兩件都是傳道的法器,兩位小姐若是不稀罕,只留著在房里耍玩賞人罷。」張道士又把盤子往前送了送笑道。
賈母見張道士堅持,便只好收下了,黛玉淑君又向張道士道謝。張道士忙道不敢,便退了出去。
這里賈母與眾人上了樓,帶著寶玉及眾姐妹們在正面樓上歸坐。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並鳳姐兒她們佔了東樓。眾丫頭、婆子們都在西樓輪流伺候著。
一時賈珍來回,「神前點了戲,頭一本白蛇記。」
賈母皺了皺眉問道︰「這是什麼故事?」
「是漢高祖斬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滿床笏。」賈珍回道。
「這倒是第二本上?也罷了,神佛要這樣,也只得罷了。那第三本呢?」賈母皺了皺眉,復又笑道。
「第三本是南柯夢。」
賈母听了便不再言語了,賈珍退了下來,至外邊預備著申表,焚了錢糧,開了戲。
黛玉直到這會子才有空好好體味這在神前點的三出戲。第一本白蛇記,黛玉身邊要不是有個喜愛戲文的天香,黛玉也不會知道這世上這麼多曲目中,會有這麼多相同曲目的戲文。
這白蛇記,漢高祖醉斬白蛇這自是一出,這一出白蛇記也算是出名的了。不過還有一出同名的白蛇記名聲雖是不如這出,只是黛玉心中暗忖,看剛剛賈母的神情應該也是知道那出冷門的白蛇記的。那出白蛇記說的是書生劉漢卿和他的妻子受到繼母的迫害,只好出走他鄉,在途中曾救了一條白蛇,這蛇其實是龍王之子所變的。劉漢卿在異鄉窮困負債,被逼投水自盡,幸而被白蛇報恩搭救,並赴任州官,衣錦返鄉,痛斥繼母罪過,一家人得以團聚的故事。賈母素來是個有心的,難免不多想。黛玉也是個有心的,自然會想得多些。
滿床笏這出戲是賈母最喜歡的戲文,這點黛玉早就知道了,可是神佛偏偏把這出戲安排在了第二出,賈母也是很無奈。
更無奈的是第三出,二十年間享盡了榮華富貴,醒來後卻發現這只是一場夢,一切全部都只是虛幻而已。這樣的結局,怎麼可能是賈母想要的。再加上是神佛的選擇,賈母怎麼可能安心。
只是在黛玉而言,滿天神佛都是有的,這麼齊全的戲碼,可不就是賈家這一百多年的真實寫照嘛真是沒有比這更真的了。
正在黛玉思緒翻飛之際,只覺旁邊有聲響,轉頭一看,寶玉正在賈母身邊翻看著那兩件金璜。
淑君也探過身子來看,寶玉見這兩人都看著自己,忙松了手,訕訕道︰「這兩樣東西倒都好玩,回家穿上了姐姐妹妹就可以帶了。」
黛玉淑君二人只點了點頭,也不言語,便扭過頭去看戲去了。寶玉悻悻的又看了兩眼那兩件東西,又拿眼楮去飄黛玉淑君二人。
賈母端坐在上席,看起來是在聚精會神的看戲,可是這三面樓里的事情一樣都逃不過她的眼楮去,更何況是眼皮子地下的事情。賈母不動聲色,可是余光卻在寶玉、黛玉、淑君三人之間游走不停,想想剛剛張道士說的話,又想想神佛挑的戲文,再想想這三人的面容,不由得閉目養神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