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綿綿說話間,已是從身邊太監的手中取來杖刑的板子。她雖是出身微賤,然而自小卻是錦衣玉食,嬌生慣養養大的,卻是未曾有幾分力氣。將那板子拿到手上,入手只覺一沉,只是如今她在盛怒之下,卻也硬著頭皮將那板子拾起。只是那板子卻實在太重,她抬了幾下,卻硬是抬不起來,氣得將那板子扔在了台階下。
「素日里見你們恭恭敬敬,卻未承想,到了緊要關頭,卻一個個都不頂用,本宮要你們有何用?」周綿綿揉著酸痛的手腕,恨恨地看著杵在那里不動、戰戰兢兢的宮女太監們,眸子里幾欲要噴出火來。
便在這刻,卻听葉曼發話了。「本宮才幾月不在,這後宮便烏煙瘴氣,妃嬪不像妃嬪,奴才也不像奴才。看來該是本宮該好好反省一下,是不是平日里本宮太仁慈了些。」
葉曼說這話時,目光環視全場。只見眾妃嬪都露出信服的表情,長慶宮上上下下的奴才們,也都是一片靜謐。顯然她在南唐的後宮,仍是頗有威儀的。
周綿綿愣了一愣,這個回合雖是她做足了架勢,只拿出後宮之主的氣勢來,無奈面對著葉曼,仍是無形地敗在了葉曼的威儀之下。
此刻此景,叫她心中的怒火更盛,然而她還未來得及發作,便听到葉曼又淡淡開口道︰「今日之事,本宮須得先問清楚來龍去脈。說說看,這里到底發生了何事,以至于鬧出這麼大動靜來?」她說這話,目光卻並不看周綿綿,只是瞧著安意。
安意微微頷首,先瞧了周綿綿一眼,繼而垂下了頭去。「稟皇後娘娘,許是臣妾說了不該說的話,惹惱了左昭儀。只是臣妾所說,句句皆是實情。」
「哦?不該說的話?」葉曼凝視著安意,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臣妾懷有龍嗣,已是有段日子了。這些時日,奴婢日日前來長慶宮請安,一日都未有懈怠。只是如今臣妾身子一日比一日重,行動不便,是以臣妾告知左昭儀,自今日以後,臣妾就不來長慶宮請安了。只是左昭儀不體恤臣妾,只說臣妾心存不敬。臣妾卻是委屈了……」安意倒是頗為冷靜,說到這里,抬起眼來看著葉曼。
只周綿綿听到這里,卻是冷笑道︰「不過懷個孩子而已,卻哪里有如此嬌貴?本宮見民間那些懷有身孕的婦人,大著肚子一樣做活。安秀儀出身也不過是個伺候人的奴婢,這肚子還不足五個月,若在民間尋常人家,還不知會怎樣。如今本宮樣樣不短著她,讓她安心在宮中養胎,不過來長慶宮請個安便不樂意。還不知肚子里懷的是什麼,此刻就不把本宮瞧在眼里,若是將來,豈非就要爬到本宮頭上來了?」
她這話甚是刻薄,然而安意听了卻並未生氣,仍是只看了葉曼,從容對著葉曼道︰「皇後娘娘明鑒。臣妾從未對左昭儀存有不敬之心。如此一些小小要求不過是人之常情。可左昭儀不答應,仍要臣妾日日來請安。臣妾想,這是左昭儀在存心刁難臣妾。臣妾自己沒什麼,但臣妾月復中的孩兒卻事關重大,是以臣妾不能容忍。只是左昭儀一句大不敬便壓著臣妾,臣妾無話可說,只得據理力爭。豈知左昭儀便動了怒,一句話不合,便要給臣妾施以杖刑。」
「不過是一句話而已,本宮還以為什麼大事。」葉曼斜睨了周綿綿一眼。
「說來,倒是一句話那麼輕巧。可是卻要看她說了什麼話……」周綿綿听得安意如此說,倒是顯得如今的這一切和她毫無關系,面色愈發冷沉。「本宮自進宮以來,皇上便讓本宮統領後宮。後宮事務,莫不是本宮辛勞親自打理。可安秀儀竟然含沙射影,暗喻本宮越俎代庖,還以此影射本宮的出身。如此尊卑無序,按照宮規,杖責還算是輕的」
她疾言厲色,氣勢十足。「皇後娘娘既然來了,那麼本宮便請問皇後娘娘。按照後宮規矩,這等以下犯上的奴婢該如何處置?」
葉曼听到她說「以下犯上」四個字,眉峰微微一跳,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以下犯上,是該好好地懲治懲治。只是左昭儀如今的懲治方法卻是太過激烈了些。無論如何,安秀儀如今身懷有孕,若果真一頓板子打下去,這孩子定是保不住。傷了龍嗣,左昭儀也擔待不起。更何況,這後宮之中,雖是講究尊卑有序,也講究以身作則。左昭儀份位比這區區一個秀儀要高,卻也並沒有做好尊卑有序,又如何教訓安秀儀?」
她的語氣並不重,然而周綿綿卻是听出了她這句卻是在隱射她,抬了頭只笑道︰「本宮知道,這安秀儀是皇後娘娘昔日的婢女。想必是皇後念著舊情,包庇自己的宮人。既然皇後對本宮的處理有異議,那麼不如等皇上回來,臣妾將此事稟報給皇上,讓皇上來處置。」
「皇上自有前朝的事情要處理。這後宮之事,本宮還做得了主。」葉曼听她將李世搬來,禁不住眉頭微微一皺。「今日之事,安意以下犯上,的確該罰。」
周綿綿見她僵持這麼久,終于松了口,便凝住了她笑道︰「皇後既然說該罰,那本宮今日就拭目以待,看皇後娘娘怎麼罰,若有包庇,本宮卻是不依的。」
葉曼看著她挑釁的眼神,只淡淡一笑,隨即卻是看著站在一旁眉間微蹙的安意,道︰「安意以下犯上,對左昭儀不敬本宮著令廢黜她秀儀之位從哪里來,便回哪里去,重新回到本宮的鳳藻宮伺候吧。此次罰得重了些,只是以儆效尤,給後宮眾妃嬪一個警告。若以後宮中再有以下犯上之事發生,本宮也會嚴懲不貸。」說罷,她卻是抬眼看向周綿綿。
周綿綿初始听到廢黜安意秀儀的份位,貶為鳳藻宮為宮女,心中頓時解氣。然听到葉曼最後一句話,顯然是針對她而來,不由輕哼了一聲。然而葉曼話已至此,她卻是也沒有什麼好反駁的,只心有不甘地帶著厭惡掃了安意一眼。
「這件事,想必大家都沒有異議了吧?」
葉曼掃了眾妃嬪一眼,那些妃嬪們面色各異,然而卻顯然都對葉曼廢黜安意一事頗為驚訝。看向安意的那些目光中,有幸災樂禍,有同情,也有悲憫。
葉曼向安意看過去。安意卻是面無表情。
「那麼,這件事便這樣吧。大家都各自回宮。安意,你也回去收拾收拾,盡快從棠茗宮搬去本宮鳳藻宮伺候吧。」
安意木然,卻是撫著肚子躬身應道︰「是,奴婢謹遵皇後之命。」
看著安意退了下去,葉曼方才松了口氣。「好了好了,大家都散去吧。」
眾妃嬪請了安後,便都散了去。只周綿綿看著葉曼,卻似是想到了什麼,目光中隱隱透出一抹冷然之色。
「今日之事,當如左昭儀之願了吧?日後,若宮中再有類似尊卑無須的妃嬪,本宮皆會照著這個規矩懲戒,以示公平。」葉曼並不看她難看的臉色,只笑了笑,便吩咐玉繡道︰「好了,此處既沒事,你們便伺候本宮回宮吧。」
從長慶宮出來,葉曼這幾日郁積在心中的一股氣方覺消散了不少。
自回宮,那周綿綿便處處針對她,而今日此事,她借故發揮了一下,卻是扳回了不少屬于自己的後宮權柄。周綿綿鳩佔鵲巢,如今既然正主已回來了,自然是容不得她繼續佔了這後宮之主的名位。一山不容二虎,如今即便她不受李世寵愛,然而屬于她正宮皇後的權柄,她卻得全部一樣樣拿回。
這第一個回合,因她的強硬,算是全面勝利。然而接下來,她卻是知道,今日此事之後,周綿綿心中存了氣,卻是免不了在李世跟前添油加醋一番。卻不知接下來李世會不會被她攛掇得插手此事。而若是李世果真護她至此,又該如何應對?
想到了李世,葉曼心情又有些黯然。卻也不知道父親如何了。自己該說的也說了,該求的也求了,卻沒有想到李世在此事上卻是好不給她情面。她雖是知道盈滿而虧的道理,卻沒想到這一天卻是來得這麼快。莫非葉家此番真的逃不過?
「娘娘……」便在此刻,卻是听到一個玉繡的聲音響起在耳邊。
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葉曼有些茫然地看了玉繡一眼。玉繡卻是目視前方,輕聲道︰「是蕭將軍……」
葉曼下意識地抬起頭,卻正看到蕭勁蒼正在兩個小太監的引領下,正迎面走過來。此處宮路略為狹窄,他並無處回避。而他顯然是早已看到葉曼的步輦,葉曼抬頭的這瞬間,正與他的目光相撞。二人目光對視,卻是不約而同下意識地避開了對方。
步輦停下。而蕭勁蒼也躬身行禮。
「臣,蕭勁蒼,見過皇後娘娘。」語氣沉靜恭敬,與往日並沒有任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