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兩日,敏娘就將張羅到的情況講給了舒迪听。
她拿來了兩個人的資料。
一個是城東的魏老先生。他年近六旬,開辦學塾已經三十余載,東齊四大才子之首的陳壽就是出自他的門下。這魏老先生為人正統醇厚,知識淵博,雲城相當一部分富家子弟都想拜在他的門下,奈何這魏老先生收弟子卻是不看出身看資質,因此每每都害得一些權貴子弟喜氣洋洋而來,垂頭喪氣而歸,也使得一些貧門陋室子弟驚喜入堂。
再一個就是城西的趙先生,此人四十左右,家中亦是本地大戶,傳此人熟讀詩書,心機聰明,奈何性子卻是桀敖不馴,開心時可以對著門下弟子通宵達旦的教誨傳授,不豫時又會三,五,七日的閉門不出,不理諸事。也因此,他門下的弟子大都是從魏老先生那里淘汰下來的富家子弟,混日子的多。做學問的少。
兩相比較之下,不用說自然首選的就是城東的那位魏老先生了!
可是,人家不也說了嗎?不論出身,只認才學的!
舒迪皺著眉頭,想了想道︰「且讓他們明日去城東魏老先生家一試吧!若是通過,自然更好!若是不曾通過,咱們再想辦法就是了!」
格林大陸素來不缺上門教學的塾師。一般都是大戶人家的富貴子女專門請來住在府上教習的,一來是避免了女孩子的拋頭露面,二來則是方便一對一的小班針對性教學。
聞紹棠趙逸軒都是男孩子,舒迪本就擔心這二人身邊,整日里圍繞著一群姑娘家,潛移默化之下,將兩個孩子養成又一個賈寶玉,空會憐香惜玉,卻無男兒豪邁之氣!
因此,不到迫不得己的時候,她是不會請個上門師傅的,她只想讓這二人與同齡人一起讀書學習,享受該享受的,知道該知道的,哪怕打打架,吵吵嘴,也無所謂。
前世就流傳著一句養孩子的俗語︰「女兒要嬌養,男孩要賤養!」女兒嬌養不嬌養暫且不說,男孩要賤養這句話她卻是比較認同的。當然,這個賤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要激發獨立性。培養男孩子堅強的毅力,責任感和自立能力罷了!「自古雄才多磨難,從來紈褲少偉男」說的大概也是這個意思。
舒迪倒沒想過定要讓兩個弟弟受盡磨難成為雄才,但適當的吃些苦,看到人間百態,對于他們以後的人生觀價值觀的確立,總是會起來一部分作用的。她可不想養出兩個整日里只會搖頭晃腦,開口閉口之乎者也,只會紙上談兵的廢物!
敏娘看姑娘想法與自己一致,也就笑眯眯的下去準備明日兩位少爺去魏府拜訪的禮物了。
舒迪想了一會兒,命人將聞紹棠趙逸軒叫到跟前,一臉嚴肅的跟他們講了下魏老先生的名聲,學問,和性格特點,以及招收弟子的嚴苛程度,末了很認真的讓二人回去準備明日魏老先生的問答。
趙逸軒倒是一本正經的露出歡喜中略帶緊張的神情,什麼話也沒說就要下去準備明日魏老先生的考問。
聞紹棠卻是凝神思索片刻之後,低聲說道︰「姐姐,我資質普通,想來並不會入得了那魏老先生的法眼,且我無心于詩書。只想學好功夫,日後也如爹爹一般做個商人就好。軒兒則如姐姐一般,心思清淨,酷愛詩書,不如明**就只帶軒兒去吧?」說完抬起頭來,看著舒迪,嘴里雖是商量,眼里卻滿滿都是堅持。
趙逸軒沒料到聞紹棠居然說出這番話來,心里一驚,趕緊去看舒迪的臉色,見她除了微微的吃驚,並未露出怒色來,也就略略放下心來,扯了扯聞紹棠的衣袖勸道︰「棠哥哥,姐姐這般努力為我二人尋覓良師,你怎能生出不讀書的念頭來?快跟姐姐道歉,說明日去了魏老先生家里,自會努力表現,爭取拜在他老人家的門下!」
他說完這些,看聞紹棠依然一副無動于衷的神色,著急之余,就對著舒迪求道︰「姐姐,棠哥哥這是一時沒想開,你千萬別跟他計較!莫生他的氣,晚些他也許就想通了!」
「軒弟,你不用替我求情!我真是不喜詩書,之前在府里是不得不學,現下出來了,我干嘛還要再為難自己去學那些枯燥無味的東西?」說到這里。他轉過頭來,對著舒迪堅持道︰「姐姐,你的好意弟弟心領了!可是這魏老先生家里,弟弟是真的不想去!」
舒迪想了想,對著趙逸軒笑道︰「軒兒,你去看看敏娘幫你準備的禮物吧!姐姐跟你棠哥哥說會兒話.」
趙逸軒听出舒迪是想讓他離開,他抬頭又望了一眼一臉堅持的聞紹棠,對著舒迪再次求道︰「姐姐,你莫生棠哥哥的氣,他只是一時想不通……」
舒迪點了點頭,笑道︰「軒兒放心,姐姐不生棠兒的氣,你去吧!」
趙逸軒又擔憂的看了聞紹棠一眼,這才推門走了出去。
屋子里靜的能听到兩個人的呼吸聲。
半晌,舒迪指了指床邊的椅子,道︰「棠兒,你坐下吧!」
聞紹棠看了看舒迪,拖過身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棠兒,若是以後做了商人的話,那你想做個什麼樣的商人?小富即安?衣食無憂?還是富甲天下?人所皆知的名商大賈?」舒迪緩緩問道。
聞紹棠不假思索的說道︰「若可富甲天下,世人皆知,就算散盡家財又何妨?弟弟雖不才,亦是熱血男兒。亦有豪邁之志!」說完,他不解的看了舒迪一眼。
「那姐姐講個故事與你听吧!」舒迪笑了笑,對著聞紹棠娓娓道來。
舒迪講了三個故事。一個是春秋末期時,輔助越王勾踐一舉滅吳的大智者範蠡,歷史上棄政從商的鼻祖和開創個人致富記錄的典範,後被世人尊稱為富甲陶朱的陶朱公。
一個是戰國時期陽翟大商人,史稱「往來販賤賣貴,家累千金」,但一生最得意的一筆大買賣卻是︰結識秦流亡公子嬴異人並資助其回國即位,從而由商人躍上政治舞台的大商人呂不韋。
第三個則是「孔門七十二賢「之一,同時也是「孔門十哲」之一的端木子貢。他雖出儒門,卻更懂經商之術,史載其「廢著蠰財于曹,魯之間。」曾自費乘高車大馬奔走于列國,說齊,存魯,霸越,亡吳。儒家學說得以發揚光大,流傳百世,其功甚偉。被孔子稱為「瑚璉之器」,歷史上亦長以「端木遺風」來表達經商致富之人,即發源與此。
這三個人都是赫赫有名,富甲天下的大商人,同時他們也都是熟讀詩書,胸懷韜略的政治家,文人。
聞紹棠听完故事,先是滿面震驚,後又一臉沉思的低下頭去,默默坐了半個時辰。
舒迪也不急,自顧自的捧起一本書看了起來,她知道,只要這小子是個有志向有抱負的,那麼自己就能將這幾個精心準備的故事講給他听。若是听了之後有反應,那就說明他有觸動,自己這番游說也就算是取得成績了。
現在他能靜靜的想上這麼一陣子,即便明日他得不了那魏老先生的青眼,起碼也糾正了他心中那種商人不須多讀書的錯誤觀念了。只要觀念正確了,跟誰學習,或者在哪里學習也就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為主動本就是最好的學習方法!
聞紹棠只是不喜歡讀書,他人並不笨,舒迪這幾件實例一舉,他立刻就明白了學習知識對于經商的重要性了
假如只是想過小富即安的日子的話,那只需勤勞機靈就夠了!然而若是想要富甲連城,進而青史留名的話,卻是需要絕對的大智慧了!自古以來,成功的商人大都是胸懷智慧。游走于政治圈子中的,這樣才可洞察時事,搶佔先機,爭取最大的利益。
而游走于政治之間,必然要與詩書起家的官員打成一片,試問,一個不諳詩書,胸無點墨的大老粗,又如何能打入這個獨特的圈子?更談不上游刃有余的游走于其間了!聞紹棠想的到這點,因此他才如此沉默!
說了那麼多,舒迪其實就想讓他知道一件事︰「你要想成為大商人,首先就要去讀書先充實自己!」
當她一本書翻的都要搖搖欲睡時,耳邊傳來了聞紹棠的聲音︰「姐姐,明日我與軒弟一起去魏老先生府上拜望!」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舒迪坐起身來,對著聞紹棠一臉慈愛的笑道︰「好!」
聞紹棠拉開椅子,道︰「那弟弟我回去了!」
舒迪嗯了一聲,擺了擺手。
聞紹棠拉開門,一只腳都邁到了房外時,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回過頭來對著舒迪問道︰「姐姐,你講的那些人是真的嗎?弟弟怎麼一個都不曾听說過?」
一臉悠然的舒迪手一抖,頓了頓,才沖著聞紹棠笑道︰「當然是真的!只是那些故事卻是很遙遠了,還是我當年在爹爹書房的一本外域來的野史雜記上看到的。」
「弟當以三人為畢生之楷模!方不愧為商一回啊!」細碎的腳步聲里傳來了一聲感嘆。
舒迪吐了吐舌頭,慶幸道︰「差點兒露餡,還好反應快!」
次日一早,一輛黑漆馬車從和園緩緩駛出,車上坐著正襟危坐的聞紹棠和趙逸軒,另一邊則是坐著睡眼惺忪的舒迪,和不停檢查禮物的敏娘。
「姐姐昨日做了什麼?怎的棠哥哥回去就拿起了好久都沒看過的書本?」趙逸軒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
「沒做什麼,姐姐就是給你棠哥哥講了三個故事罷了!」舒迪望著聞紹棠,含笑答道。
「是什麼樣的故事?能讓棠哥哥這般認真,竟然肯主動拿起他最討厭的書本?」趙逸軒一雙黑眸,裝滿了疑問。
「呵呵,這個嘛!改**可以問問你棠哥哥,現下可不是好奇這些的時候,待會兒就到了魏老先生府上了,你也該靜下心來想想到時如何答對了!」舒迪笑了一聲,轉移了話題。
趙逸軒臉上一紅,收起這些好奇,學著聞紹棠閉上眼楮,將心思靜靜的沉澱下來。
車子里一片安靜,也不知過了多久,隨著一聲「吁」的打馬聲,車子慢慢的停了下來。
舒迪掀開簾子一看,一處佔地極大的院子呈現在眼前。高高的門樓上雕刻著兩個鍍著金邊的大字「魏府」
耳邊傳來了聞儉的聲音︰「姑娘,少爺,魏府到了!」
舒迪跳下車來,將聞紹棠趙逸軒的衣服,頭發又整理一番,交代他二人遇到魏老先生且注意禮節,不必緊張,若有問答,坦然相對,實在答不出也不必羞慚,實話實說就好。說完又將敏娘準備好的禮物交給他們,直到他們在僕人的帶領下進了魏府,舒迪這才返回車上等待。
聞紹棠趙逸軒各自拎著一份禮物,跟在僕人身後東走西拐的走了一盞茶的時間,來到了一處松柏森森的學塾前,隱約听到里面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講些什麼,間或還有學生應和的聲音。
二人對望了一眼,心里猜測這大概就是那位魏老先生了。
果不其然,那僕人朝里面望了一眼後,對聞紹棠趙逸軒交代道︰「先生正在講學,你二人且在此稍等,待先生下學歸來再去拜見吧!」說完竟是丟下二人大步走開了。
兩人一時面面相覷,又想到不知何時方能下學,與其在這里等待,還不如上前去听听這魏老先生的學問到底有多大?于是兩個人又相攜著去了學塾外面的窗下。
「汝等誰知何山無石?何水無魚?何門無關?何車無輪?何牛無犢?何馬無駒?何刀無環?何火無煙?何人無婦?何女無夫?何日不足?何日有余?何雄無雌?何樹無枝?何城無使?何人無字?」
這 里啪啦的一連串問題,從一個蒼老的嗓門里發出,不用問,這位就是魏老先生了。
下面安靜了片刻,只听得這魏老先生再次問道︰「可有誰知?」
他接連點了幾人,卻都只得到前面幾個答案,到了後面皆是訥訥不能言。
「算了!想來為師都不能盡然答出的問題,自是不好難為你們。」那個蒼老的聲音略帶失望的響起。
「土山無石,井水無魚,孔門無關,輿車無輪,泥牛無犢,木馬無駒,斫刀無環,螢火無煙……」學塾里鴉雀無聲,只听到一個尚帶著幾分童稚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魏老先生循著聲音走出學塾,看到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蹲在窗台下繼續講道︰「仙人無婦,yu女無夫,冬日不足,夏日有余,孤雄無雌,枯樹無枝,空城無使,小兒無字!」
說完最後一字時,趙逸軒慢慢站起來,對著魏老先生甜甜一笑道︰「老先生,請問我講的可否正確?」
「妙也妙也!這下那個黃老頭可難為不了我咯!」魏老先生拍著雙掌,儼然一副小兒歡喜姿態︰「你是誰家小兒,竟是如此聰慧?」
「久聞先生賢儒之名,今日與我弟特來拜望先生,祈能入得門下,日日聆听先生教誨!」聞紹棠看趙逸軒猶自發愣,上前一步接過話語。
「好啊好啊!如此聰慧小兒,多年未曾遇到,今日里就是你不入我門下,老夫我也要顏想辦法要收下你這個弟子了!」那魏老先生撫著花白的胡須,一臉滿意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