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打扮利落的小廝，鞋拔子臉，三角眼，看著有些奸滑，鐵牛介紹說︰「這是府里門房上的常貴。」
阿桃目光微閃，那個雨夜的畫面，她記得很清楚，是他諷刺說呂府後街快成了流放大營了，是他不滿的叫嚷呂毅早沒了。
鐵牛理解錯了，以為那種目光是針對呂府的，往後拉扯常貴的胳膊，「你也看見了，身體弱得很，去不了，走吧，走吧。」
「你什麼意思？想我辦不成事咋的？人家小娘子都沒說話呢！」常貴惱火的斜了眼鐵牛，抽回胳膊，轉過臉，先往阿桃身後看了看，見沒有別人出來，帶著點詫異神色，大咧咧的問︰「那點心是你做的？」
阿桃直接無視他，問鐵牛，「怎麼回事？」
常貴一愣，馬上又瞪起三角眼，剛想說什麼，被鐵牛一膀子擠開，鐵牛將手臂搭在門上，不讓常貴近前，和阿桃說起經過，原來是蛋糕太招人了，車馬房的小廝們分食了一塊，嚷嚷好吃，不想被回府的小少爺听見了，吃了直說好，問起是誰做的，還打賞了一兩銀子。
說到賞錢，鐵牛向阿桃直眨眼，然後側身拉過常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常貴哥最是熱心，討了這趟差事。」
「原來是送賞錢的，真是謝謝了。」阿桃笑眯眯的看向常貴。
常貴狠瞪了鐵牛一眼，有些艱難的把手伸進懷里，掏出銀子卻沒有馬上交給阿桃，而是在阿桃眼前輕輕的掂了兩掂，忽的又縮回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鐵牛，嘿嘿笑了聲︰「要是沒有他，小少爺就不能吃到你的點心，吃不到你的點心，就不會有這一兩的賞銀，要是沒有我們送來，這錢就不能到你手里，小丫頭，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是啊，听著還真是那麼回事。」阿桃歪著頭，聲音清脆，「沒有鐵牛，點心到不了小少爺嘴里，到不了小少爺嘴角，就沒有賞錢，但是，沒有你，賞錢還是會到我手里啊，鐵牛哥，我要謝你才對呢。」
鐵牛響亮的笑了一聲，「謝我做什麼，這是小少爺給你的賞錢，爺爺還讓我謝謝你呢。」說著，大手閃電般的抓起常貴手里的銀子，笑呵呵的遞給阿桃，「別理他，他就愛逗人。」
阿桃笑彎了眼，接過銀子，喜滋滋收在懷里︰一兩銀子呢！
常貴被弄了個措手不及，愣了愣，嗖的轉過臉，三角眼死死的盯著鐵牛的側臉，盯了二三秒，見鐵牛根本不理他，暗罵了一聲缺心眼，又不好和鐵牛直接翻臉，只好重重的咳了兩聲，在鐵牛看向他的時候使了個眼色，彎下腰問，「小丫頭，你還有幾塊點心？」
阿桃看了他一眼，「那是要賣的。」
常貴好脾氣的笑了笑，從懷里掏出一串錢來，在手里掂了掂，「這是一百錢，我都買了。」
注意到鐵牛在微微擺手，阿桃沖常貴撇了撇嘴，慢慢的說，「先不說做這點心花費的金錢時間和體力，單就是這做法，就是獨一無二的，這錢你收回去吧，我這點心要賣給識貨的人。」
說著作勢關門，嚇得常貴抵著門直叫，「別，別，小娘子，我這人愛開玩笑，小少爺的口味高著呢，哪能不知道你這點心的特別之處。」
又掏出一串錢來。
鐵牛又在那邊擺手，阿桃也不想這樣糾纏，直接求助的看向鐵牛，「你來幫我好不好，切二百錢的點心太考驗人了，就那麼一小片，我怕不小心切碎了，余下的就不值錢了。」
那是一雙清透的眼楮，糾結的神情下面閃過一絲讓人不能忽視的狡黠，鐵牛實在忍不住笑，又不想常貴看出來，只好抬手撓頭，用手臂擋住自己的臉，抖著肩膀邁步進院，「好，我幫你切。」
常貴一把扯住鐵牛的胳膊，惡狠狠的對阿桃說，「小丫頭，你的點心能進小少爺的肚子，是你的福氣，就是一文錢不給，你也得拿出來，沒有呂府收留，你們一家老小都得等著喝西北風，快把點心拿出來！」
本意是嚇一嚇，但沒曾想把人嚇過頭了，只見那小姑娘突然往後一退，迅速插好了院門，人直接跑進屋里，藏青色的影子一閃，屋門也關上了。
喊也不出現。
常貴愣了，扒著門縫又喊了兩聲，還是沒人應，氣得直跳腳，鐵牛暗笑，大手一拍常貴的肩膀，「瞧吧，嚇著了，你也真出息，嚇唬人家一個小姑娘干什麼，地方我領到了，坊里還有事，不陪你了。」
「別啊，別啊，請人進府的事還沒說呢。」常貴抓住鐵牛不讓走，「好不容易在小少爺面前露回臉，我叫你哥，你幫我把人叫出來。」見鐵牛不為所動，急得半個身子都吊在鐵牛胳膊上，「事成了，我請你喝酒。」
「成不成我可不知道，我和她也不熟，還是要債才認識的，如果能叫出來，你可要好好說，再把人嚇走我可不管。」鐵牛拿不準阿桃的想法，只覺得接觸越多，越拿不準。
阿貴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兩銀子，自是不敢再出言威脅，等鐵牛將阿桃叫出來，好聲好氣的哄著，主動從門縫里將那塊銀子遞了進去，阿桃收了錢，進屋托了一塊蛋糕出來。
常貴小心翼翼的捧了，賠著笑臉說，「小少爺放了話，請小娘子你明早到府里小廚房走一趟，工錢二兩，賞錢另算。」
阿桃有些猶豫，她不會和錢過不去，不到二個時辰就能得二兩銀子，但那是呂府，要經過呂毅的同意。
鐵牛不想帶常貴來的原因就是這個，正經的小姐被當成僕役，給表弟做點心，還賞不賞的，這事他一想心里就有些難受。
常貴卻不知為什麼，看了看阿桃細小的身材，緊著說，「小娘子放心，絕對累不著，小廚房里的人常做點心，一點就透，那是二兩銀子啊。」
說著向院子里看了看，不屑的撇嘴，那神情是在說，要是這二兩銀子都能不在乎，干啥還投奔到這里。
阿桃眼珠一轉。
「好，我這點心，如果想更精致，對材料就要有特殊的要求，你記著點。」再出口的話，又快又脆︰「首先，面要低筋面粉，是芯里粗疏的那種麥子磨成的粉，還要有玉米面，其次，油要牛油，成塊的發黃的沒有雜質的新鮮牛油，再次，糖要砂糖，像細鹽一樣雪白的晶狀糖，還有，需要新鮮的牛女乃，如果沒有牛女乃，羊女乃也可以，雞蛋要多多的準備。其他材料你要記好了，要茉莉花茶，要各種顏色的濃縮果皮汁，要香草葉，要巧克力……」
里啪啦一通，嘎然而止。
常貴茫然的張著嘴，過了好幾秒，三角眼一擠，苦澀的看向鐵牛，鐵牛往後一縮，「你看我干嘛？」常貴哀叫一聲沒記住，賠著笑臉問阿桃，「小娘子，你能不能慢慢的再說一遍。」
結果又說了一遍他也沒記住多少，關鍵是沒听過的詞匯太多了，他怕回去說不明白反而把事情搞砸了，拉上鐵牛墊背。
阿桃要的就是這個，不想給三角眼露臉的機會，細細的和鐵牛說了，因為看過阿桃做蛋糕的過程，其間听阿桃嘀咕過有這就好了，有那兒就好了，記得自然完整，常貴怕忘了，趕緊拉著鐵牛往府里去。
呂毅下了工，遠遠的看見兩人從自家院出來，一個獐頭鼠目，一個面黑體壯，看樣子都不像好人，微微吃驚，急忙轉到樹後，等人過去了，向四周望了望，大步流星的搶進院，「剛才誰來了？」
「爹！」阿桃從屋里探出頭，獻寶似的里掏出兩塊銀子，「咱們有錢了呢！」又沖過去從櫃里拿出那三塊蛋糕，「是我做的。」
呂毅看也沒看桌上的銀子和點心，向門外看了一眼，進屋低聲追問，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焦慮︰「剛才那兩人是誰？」
阿桃將那絲焦慮收在眼，有些詫異，不由得擔心起明天出工的事來，慢慢的說，「那個三角眼是府里的門房，給小少爺帶話的，那個壯的是府里車馬管事的孫子鐵牛，咱家欠的債我還給他了。」說著掏出收據。
呂毅坐在椅子上，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府里的。」拿起收據隨便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蛋糕，忽然想到阿桃剛才說的話，眼楮嗖的瞪大，吃驚的問，「你說是你做的？」
阿桃得意的點頭，「你嘗嘗。」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紙，細細的灑在她開心的小臉上，臉蛋和耳邊的發絲上沾了點兒面粉，顯得很俏皮。
呂毅看著這樣的女兒，早忘了問她為什麼會做點心，拿起點心咬了一口，細細的嚼了又嚼，慢慢的眼圈紅了，臉上又露出羞愧和歉然來。
阿桃趕緊轉身倒水，碗底踫到桌面，她的話匣子也打開了，事無巨細，從鐵牛拍門一直講到呂毅進門，講完了，眨著眼楮期待的看著呂毅，「爹，二兩銀子的工錢呢。」
呂毅只吃了一塊蛋糕，剩下兩塊小心的包了起來，「你莫要去那里跟人低聲下氣，爹能養活你，你就在家呆著，等養好了身子，爹找人給你啟蒙。」
原來前身是不識字的！
阿桃一頓，又笑道︰「爹，我是被請去的，怎麼會低聲下氣，如果有人給臉色，我立刻走人就行了。」說著拿起桌上的兩塊銀子，「二兩二兩的攢下去，過不了多久咱們就能買房了。」
听了這話，呂毅老實的臉上露出幾分期許來，「五十兩買一間瓦房，二百兩能買個不錯的小院。」
阿桃拍手，「前院種菜，後院種草莓，中間搭個葡萄架！七只雞，三只鴨，還有一只看家的大狼狗！」
呂毅點頭，「那就得再買幾個丫頭婆子。」
兩人正一臉喜色的憧憬著，院外響起拍門聲，阿桃跟著呂毅出了屋，目光落在院外就一愣。
怎麼又是鐵牛！
「呂叔，阿桃……」鐵牛撓了撓腦袋，嘿嘿笑了兩聲，也覺自己三番兩次來有些尷尬，不再說什麼，往旁邊一退，露出後面一個小娘子來。
破衣服破草鞋，頭發亂蓬蓬的，還粘著草棍，不知走了多遠的路，氣吁吁的直喘，阿桃定楮一看，才認出是撞碎雞蛋的那個。
「可算找到你了，我叫武丫兒，上午要送藥，著急回去，沒說明白，我用干活還那兩文錢，行不行？」
阿桃笑了，「你也是不小心，我沒介意，用不著還了。」
武丫兒使勁搖頭，很固執的說，「那怎麼行，那怎麼行，沒有那個理兒，你別看我瘦，我有的是力氣，砍柴挑水，洗衣做飯我都會，打獵也行！」
阿桃扯了扯呂毅的衣角，想讓他出面說說，卻見呂毅看著武丫兒，眼里閃著警惕的光芒，只不過一閃就不見了，像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