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小多嘟起嘴,淡眉微微向里湊,想了兩秒,忽又向阿桃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再回過頭來,眼楮盯著地面,右手做著模胡須的動作,一付小大人的模樣。
桃公子曲指敲了他一記。小多嚇一跳,差點蹦起來,困惑的看向桃公子,馬上又吐了吐舌頭,嘻嘻一笑,規矩的退到後面,等坐到車夫旁邊,又露出孩子的心性來,蕩著雙腳,一邊伸手揉著額頭,一邊嘀咕誰也听不清的話。
眾人就笑。
只有春紅笑不出,有些厭惡的瞄了小多一眼,見大姑爺沒有理會她的意思,恭敬的垂下眼皮,卻不退到後面,就在那兒近身站著,已經重新搽了粉的大小姐,站在雅間的窗口,目光陰冷的落在她身上。
這邊大姑爺王尚笑了兩聲,毫不掩飾眼里的喜愛,「小多真是有趣。」
桃公子淡淡一笑,卻不接話。王尚撇了嘴,向杜七郎抱怨,「你看看他,我一提到小多,他就這付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
杜七郎一笑,「怎麼,你還是沒尋到可心的小童?」
王尚嘆了一聲,忽然嘻嘻一笑,上前一步湊近桃公子,「我最近新得了幾個絕色的蠻夷美姬,胡旋舞跳得極好,嗓子也不錯,更妙的是長得一般高,模樣也相近……」
桃公子給了漫不經心的一眼,他立時泄氣的閉了嘴,直給杜七郎使眼色。
杜七郎笑著搖頭,「現在不是時機,小多朝不保夕,說不定哪天就被送人了。」
「什麼?」王尚非常吃驚,提高了聲音問送誰,看到後面的小多嘟起嘴,一臉的不甘和委屈,就心疼起來了,直問是怎麼回事。
杜七郎指著阿桃消失的方向,「剛才那個小娘子,你看見了吧,小多要是不能完成一件事,就會被送給她。」
「送給一個賤民?」王公子用「你瘋了吧」的眼神看向桃公子,照例得不到什麼回應,便無奈的搖了搖頭,給了小多一個安慰的眼神,轉身問春紅︰「那位小娘子住哪里?」
春紅呆了呆,吱吱唔唔說不明白,恰好小少爺興沖沖的過來請人,她松了一口氣,不顧身後幾道不屑和嫉妒的目光,裊娜的跟在大姑爺後側,眼前飄飛的碧色衣袂讓她心醉,恨不能一把抓在手里,哪里還能注意窗口那道陰冷的目光。
這時,阿桃已經走出商肆了。
剛和鐵牛換手拿東西,後面就有人嗖的跑過去,胳膊被踫了一下,捧著的雞蛋漏下去一個,啪一聲落在地上,蛋殼碎裂,蛋白蛋黃都流了出來。
鐵牛瞪眼,看到那身破爛的衣服和手里提的破草鞋,立時認出是跟出來的那個,沖著仍在飛跑的身影大喝,「給我站住!」
前面的人一頓,回過頭來,看到地面上的碎雞蛋,驚慌的睜大了眼楮,害怕的看看阿桃,又看看鐵牛。
「兩文錢!」鐵牛舉起胳膊晃了晃,擺出要債時的凶狠架式,「別和我說你沒錢,我鐵牛拳硬心更硬……」
女孩比阿桃要高半頭,濃眉大眼,長得雖瘦,但是骨架子大,憨厚中帶了點野性,仔細的看了看阿桃的神情,對鐵牛說︰「我會賠給她,沒你的事兒。」說完撒腿就跑。
鐵牛吼一聲就追,被阿桃叫住,「算了。」
「怎麼能算了,你看她連個名兒都沒留下,根本不誠心,這樣人最討厭了!」鐵牛看著地上的蛋液,可惜的說︰「我一個月才三十文錢,等于白天兩天的活。」有點埋怨某人不知柴米貴的意思。
「還要趕著買羊女乃。」阿桃並不是不心疼錢,只是覺得此時討要也沒有結果,還耽誤正事,「她的鞋已經爛了還舍不得扔,衣服更不像樣,她拿什麼賠錢,何況我剛才好像聞到了一股藥味……」
鐵牛一听立刻就不說話了,想著剛才阿桃的行為,後怕道︰「你沒出過門,不知道這里的厲害,這是幾位公子不計較,要是換了脾氣大的,真就抽鞭子,以後千萬不要這麼做了。」
阿桃笑了笑應下,鐵牛見她好像有點不認真,絮叨了一路,又講了好些事,重點講了長安城什麼人家不能惹,進了院子才住嘴,喝了幾口水,拿了陶罐就匆匆往東市去。
雍涼兩州大都督司馬望府,征西大將軍鄧艾府,雍州刺史諸葛府,尚書杜府,東武亭侯鐘會府。
原來呂府都排不進前五名,終于耳根清靜的阿桃進了內室,倒身就歪在木板床上,進了空間,按照瑜伽的呼吸方式,靜坐冥想,漸漸的忘了一切,後來竟睡著了,醒來之後神清氣爽,身心說不出的舒暢。
這個禮物還是不錯的。
阿桃出了空間,模著手指上那枚不起眼的戒指,想起那片晶瑩的花瓣,和它展現的畫面,想起那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還有那十五年的期限……,發了一會兒呆,忽又甩了甩頭,穿鞋下地,擼胳膊挽袖子。
鐵牛回來時,見阿桃正在精神十足的打雞蛋,四聲脆響過後,桌下多了一堆碎蛋殼,桌上多了一碗雞蛋液,他微微張大的嘴巴︰一次吃四個雞蛋!這也太奢侈了吧。
如果阿桃家富裕,他不會多想,但入目是一貧如洗的房間,一頓飯卻要吃掉好幾天的工錢,這就有點過分了,不由得想起豐兒說的話︰是個嬌的,再過半個月一個月的,那錢怕是沒影了!
鐵牛是粗人,有了看法便遮掩不住,炭條似的粗眉壓著眼眶, 一聲放下女乃罐,阿桃驚訝的抬頭,鐵牛耷下眼皮,看著蛋殼哼了一聲,突兀的問︰「你知不知道你爹出工一天掙多少錢?」
阿桃愣了一下,留意到鐵牛的目光,便有些明白了,笑著給了他四根筷子,又將分離出的蛋白液交給他,鐵牛被弄得有些茫然。
「正好你在,我的手勁可打發不了蛋白,點心做出來你幫我品評一下,看看能不能賣個好價錢。」
「你要做點心賣?」鐵牛吃驚的問,心里那點看法立刻煙消雲散,只替她委屈,同樣是正經的小姐,府里那三位鮮衣美食、賞月觀花,這一位卻粗衣粗食,還要拋頭露面操賤業。
咳了一聲,說出了之前沒敢明說的話︰「當年老祖宗疼愛,分了二老太爺不少家當,再怎麼揮霍也不能一點都沒留下,如果能想法得到族里的承認……」
說出這樣的話,鐵牛很是不安,听爺爺說過這里的事復雜著呢,高速攪動的筷子便慢了下來,看了看門口,小聲的補充一句,「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啊。」
阿桃點頭,笑著指著他的蛋碗,「可不能慢下來,順著一個方向打。」轉身看著窗紙上桃花樹的剪影,卻是不提別的。
氣氛就有點沉悶。
不過,慢慢的,鐵牛就被手里的蛋白吸引住了,一刻鐘之後,透明的蛋白液變成了細膩的霜狀物,體積也大了好幾倍,最後竟然能立住筷子!他呆呆的看著,直問為什麼會這樣。
「這叫女乃油。」阿桃得意的過來嘗了一口,點了點頭,然後篩面粉,混合材料,最後將那些微黃的糊狀物倒進涂了菜油的鍋里。
「用雞蛋和羊女乃做點心……」鐵牛深表懷疑,蹲在爐前添柴,看了看阿桃,「府里的點心娘子,用油面和果子作點心,你這……」
「我這方子來歷可大了,你應該覺得慶幸,你將是吃到阿桃牌蛋糕的第一人。」她神秘兮兮的一笑,出了一會兒神,看著扣不嚴的鍋邊又有些糾結的嘆了一聲,「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不知道能不能烤出那種效果來。」
不一會兒,一股香甜的味道飄出來,飄過桃花樹,飄出小院子,下午的時光被這股誘人的香味撩撥的有些難熬。鐵牛對于越來越濃的味道幾乎無法忍受,很響亮的吞著口水。
阿桃也有些迫不及待,覺得差不多了,起身掀開鍋蓋,把蛋糕鏟出,淡黃的、上層有一層略深的焦皮,院門外的孩子突然起了騷動,將門板擠得咯吱直響,鐵牛吼了一嗓子,立時散了。
等晾涼了,阿桃在鐵牛的盯視中掰下一塊放進嘴里︰沒有酵母和泡打粉,蛋糕不夠膨大,口感就沒有那麼松軟,原材料都有出入,味道也不太理想,但比呂毅買回來的點心要好得多。
只是和這時的精致點心相比,她心里可就沒底了,忐忑的切下一大塊遞給鐵牛,他爺爺是管事,肯定得過好點心,結果鐵牛咬了一口,便瞪大眼楮直直的盯著阿桃,阿桃也瞪大眼楮看著他,鐵牛猛的將剩下的都塞進嘴里,嗚嗚的直叫好。
「有女乃油更好吃呢。」阿桃咯咯的笑了,切出四塊整齊的,在上面涂了厚厚的女乃油層,讓鐵牛帶給他爺爺,鐵牛想到自作主張來要債,便有些不好意思,推月兌了幾句,讓阿桃有事找他,小心翼翼的托著蛋糕走了。
阿桃也餓了,將邊角余料吃了,剩下的收到櫃里,準備給呂毅一個驚喜,然後收拾了碗罐,又洗干淨手臉,嗖的鑽在內室,枕著雙臂翹著腳算計成本。
蛋女乃糖面這些原材料加在一起有六十幾文,出八塊蛋糕,成本是八文,賣價十文的話,一個月能掙四百八十文,能買一斛半米,可以吃飽飯了。
只是,十文錢一塊蛋糕,會不會貴了點,走高端的話,怎麼宣傳一下呢……,哎,也不知什麼時候能攢出買酒的錢。
阿桃晃著腳,正在患得患失,听到外面有敲門聲,本以為是呂毅回來了,又一想不對,出屋一看,卻是鐵牛。
鐵牛站在院門外,喃喃的叫了一聲阿桃,臉上訕訕的,好像做了什麼錯事似的,讓他進院也不進。
阿桃看著不太對勁的鐵牛,微微揚眉,打趣道︰「你這是怎麼了,不會是蛋糕掉到地上了吧?」
鐵牛模了一下腦袋,給了阿桃一個「你別生氣」的眼神,粗壯的身子一側,露出身後一個人來。
阿桃一見,頓時目光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