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欠我一條命。
那兩片完美如玫瑰葉子做成的薄唇,漫不經心的輕輕開合間,有著高高在上和理所當然的味道。
一種奇特的恐怖感襲上阿桃的心頭,好像生命和自由這兩樣最寶貴的東西,要掌握在別人手中了,還沒有什麼尊嚴,只被當成一粒粗劣的沙。
古人那種以命還命、以身相許、或者是做牛做馬一輩子的報恩方式,作為現代人的阿桃肯定無法接受。
燦爛的*光,沐浴著微凝的小身軀,額上瓖著紅寶石的烏騅馬,不知被那具小身軀上的什麼東西吸引,竟然伸長脖子湊近了嗅,鼓動鼻翼很是好奇的樣子。
溫熱的氣息掃過阿桃的受過驚嚇的臉,掀起有些凌亂的碎發,很癢。
她咯咯的輕笑起來,身體微向後仰,伸出一只手做出阻擋的架式,因為驚嚇而失去血色的小臉,很快起了一層淡粉色的紅暈,另一只手遮在額上作篷,仰臉看向馬上的高華公子,全然沒有注意周圍突然變得驚詫起來的目光。
「我有一種美酒,名叫水晶露。」
清脆的聲音里有著孩子的鄭重其事,長而卷的睫毛驕傲的眨動一下,特意頓了頓,好能引起听者的足夠注意,接著露出小白牙來,有些得意的道︰「色澤如水晶,香醇無匹,曾得南山名士小仙翁的好評……」
陽光耀白,大大的杏眼在手的陰影里微微眯起,兩排珍珠似的牙齒在毫不拘謹的淡紅唇間微微發亮。
桃公子俯視這樣的阿桃,自是明白她用美酒報答救命之恩的意思,不過那只按在馬鼻子上的幼瘦小手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一抹驚異之色在眼底滑過︰他的這匹烏騅馬烈性非常,除了他根本不容人踫觸。
他勒了勒韁繩,好像準備離開似的。
水晶露他不在乎……
阿桃也不氣餒,她可是一千八百年之後的穿越人,總有一樣會令這位貴公子動心,正要推銷酒精,突然想起一件事,連忙抓住馬轡頭,懇求道︰「我有一個丫頭被扔在了另一個岔口,不算遠,公子你能不能派個人帶我去找回來。」
桃公子還是沒有說話……
主人冷冰冰,那只烏騅馬倒是異常熱情,把那一抓當成了邀請,圍著阿桃不停的親密接觸,阿桃這回可沒心思理會了,見桃公子不說話,想是不答應,也不強求,再次道了謝,輕輕的拍了拍粘在身上的馬頭,從空間里移出小白。
正在這時,路的盡斗有隆隆的聲音滾滾而來,過了片刻,二十幾匹駿馬在揚起的塵土中疾馳而來,「姑娘,姑娘」武丫兒的身影浮在灰塵之上,她不停的揮著手臂,有著難以言說的興奮。
到了近前,卻抱住阿桃哭出聲來,哭了一會兒,眼角掃到跪在路邊的麻子臉,沖上去就打,也不提他以名節逼迫姑娘的事,只是恨恨罵著,「涂了墨就裝神弄鬼的老嘎嘎,讓你劫我們姑娘,讓你劫我們姑娘」拳頭雨點般落下。
阿桃身量瘦小,那身湖藍色的衣裙,武丫兒是勉強穿進去的,大開大合的揮動幾下,就有了裂帛的聲音,聲音還不小,那個怒火中的身影瞬時僵住了。
麻子臉的手皮厚,身上皮卻不厚,打多了也疼,如今只求少挨幾下,忙賠著笑道︰「車里有個小包裹,是繡娘要送到繡鋪的衣裙……」話沒說完,就被武丫兒踹了個倒仰,他也不想想,這麼一說,不就是表明知道人家女孩子的衣裙裂了嗎。
武丫兒是很在乎這些的。
阿桃忍住笑,等人進了馬車才翹起嘴角,頸後有溫熱的氣息接近,那匹烏騅馬今天不知道是怎麼了,見主人沒有什麼指示,就自顧自走了兩步,碩大的馬頭從身側繞過來,又往阿桃懷里嗅。
那些侍衛張嘴加瞪眼,互相看了看,給烏騅馬加上了色的標簽,這場面就是桃公子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但是他沒有制止,而是饒有興趣的看著,管家見狀,多看了阿桃兩眼,轉身吩咐手下處理現場。
那邊小白從阿桃的懷里跳出來,抗議似的吱吱叫了兩聲,見沒有效果,身子轉過去,四爪扒住阿桃的衣服,尾巴對著馬鼻子猛掃,掃得烏騅馬直噴粗氣,就是這樣也不肯離開,而那只歸來的大黑狗,見到小狐狸就像見到仇人,低頭沉肩的開始狂吠。
正熱鬧,馬車里徒然響起一聲尖叫,是那種女子的,驚慌失措的,恐怖萬分的尖叫,侍衛們反射性的拔刀出鞘,阿桃一愣之後是了然,忙道︰「馬車里還有一位劫來的姑娘,想是剛醒,還不知道被救了。」
話音剛落,又傳來更大聲音的震驚的尖叫,卻是武丫兒的。
……,阿桃趕緊跑過去,還沒等掀開車簾,又听到武丫兒猛然放低緩的聲音,「姐,姐,是我,我是武丫兒,你別怕,壞人被抓住了。」
武丫兒的姐姐,眼楮還不能適應光線,眨了半天才看清眼前的妹妹,還有頭上方,保持掀門簾姿式的阿桃。
麻子臉盯上的獨居繡娘,竟然是武丫兒的姐姐眉娘
阿桃坐在快速行駛的馬車里,感嘆著命運的奇妙。
一抹黑影從車簾縫處閃過,剎那間定格了一只美麗的馬眼,也不知那馬在嗅什麼,阿桃笑了笑,然後就想起了馬主人桃公子,明明都去找人了,卻是不肯說明,倒是和小多一樣的怪性子。
武丫兒感激的看著阿桃,「姑娘,多虧你被劫,要不然我姐……」猛然覺得這句話不對,紅頭漲臉的擺手,「不是,不是,我不是盼著姑娘被劫……」
阿桃咯咯的笑了,笑聲極清脆,有著一切都過去了的喜悅,「那我承你一小部分謝意,主要謝的應該是桃公子。」
武丫兒聞言縮了縮頭,「我可不敢和他說話,不道聲謝又不好,好像沒良心似的,姑娘,你就替我們說一聲吧。」
眉娘也是這個意思。
她是個溫婉美麗的少女,像朵山谷的幽蘭,笑起來有一種雋永的味道。
麻子臉想和她成親,救的是她的清白。
如果桃公子要她還清白……
「還是不說了吧,心里有就行了。」阿桃不想把人往火坑里推,「那個桃公子是貴人,能入眼的東西不多,萬一他挾恩相脅,拿什麼還他呢,我欠他一條命,你們就不欠什麼了。」
武丫兒想想也是,眉娘卻徐徐搖頭,「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如果真如是那樣,我也無話可說,但道聲謝總是要的,就麻煩姑娘了,如我們這般身份,也不能上前和公子說話。」
阿桃只能答應,下了車就奔著桃公子而去,因為有那樣一層擔心,不想離得近,站在三米遠的地方,語速很快,好像要趕路似的,「公子,武丫兒和武眉娘感謝你救了她們,想要和你說聲謝,卻有些不好意思,我來替她們來說,謝謝,謝謝」
竹筒倒豆子,干脆利落的說完,最後一個字落下,人已經轉身離去,眨眼就邁出二三步,根本不給人說話的機會。
桃公子看了一眼那恨不得用跑的小身影,淡淡的道︰「阿桃姑娘,請留步。」
在阿桃猶豫著是不是要假裝沒听見時,身後的風兒又送來了一句讓她無法邁步的話,「我不和你說也是一樣。」
……,阿桃轉身,臉上的表情從容如水,好像剛才著急離去的是另一個人,嘴邊也帶上了淡然的微笑︰「桃公子,請問有何吩咐?」
桃公子牽著馬走到她身邊,然後又從她身邊走過去,擦肩而過的時候,吐出一句話,「請轉告她們,不用謝。」
「……」
阿桃怔忡,等那人那馬走遠了,耷拉了肩膀,踢開腳下一粒小石子,以極小的聲音喃喃的嘆道︰「真不公平啊,不公平。」
已經走了一段的桃公子,好像听見了似的,回頭看了看阿桃,嘴角扯起明顯的弧度,喉間還涌出一道短促的聲音,說不清是哼聲,還是嗓子癢了,貼身管事理解為悶笑,他又看了一眼阿桃,想了想,叫來一個機靈的小廝說了幾句,那小廝听完急急的騎馬走了。
王尚已經回來了,背手站在樹下,風鼓起他墨綠的披風,把他和樹下的陰影連在一起。剛才阿桃和桃公子說話那一幕,讓他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好不容易生了些興致,卻被人橫插一腳,搶先摘了他看上的花枝。
只不過,插在誰的花斛里可還不一定呢……
有了桃公子的參與,倒是一場有意思的游戲。
這麼想著,他有些陰郁的眼底又有了一絲興致,吩咐人去找呂元娘,給阿桃安排帳篷,安排得力的丫頭,安排熱茶和飯食,安排一身能穿的衣服。
正倚在榻上休息的呂元娘,听到丫環的傳話,胸脯起伏越來越快,听到最後再也忍不住,呼的把團扇擲到地下,尖聲叫道︰「荒唐一個八歲的堂妹,才有我一半大,我哪有什麼合適的衣服給她換」
王尚的管事還在外面,元娘的黑丫趕緊擺手,俯小聲勸道,「小姐,且忍一忍,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不過是個投靠的姑娘罷了,家里也沒什麼人。」最後一句意味深長的放低了聲音,露出陰毒的神色。
呂元娘的眼神閃了閃,不置可否,看了一會兒帳頂,忽的起身道,「你照著夫君說的去安排吧,我去看看我這個剛剛月兌離魔爪的堂妹妹,呵呵。」
那邊阿桃已經進了彩帳,鐘寧十分熱情,司馬敏也在座,心情很好的樣子,桃公子救了阿桃,對她沒有刺激,倒是給鐘寧添了點兒堵,但也不嚴重,因為她主要是目標是杜七郎。
阿桃看見呂元娘進來,眼楮一亮,仿佛有什麼事要說的樣子,「正要去找元娘姐……」
找我什麼,找我炫耀?呂元娘心里冷笑了一聲,擺出十分歡喜的樣子,急走幾步將人抱住,「阿桃妹妹,真是老天保佑,你沒有事吧,那些該死的惡人沒有做什麼吧,快讓我看看,有沒有傷在哪……。」
這是什麼話,武丫兒冷了臉,阿桃只是淡淡一笑,「都是有驚無險,不過是為了美酒方子。」又道︰「元娘姐,我有件事求你,我怕爹爹擔心,不知道你能不能先派個人回去報個信。」
這事她只能求呂元娘,別人關系太遠不好開口,畢竟是關系很近的堂親,而且對大小姐來說只是舉手之勞,沒想到元娘竟好像沒听見,只接前半句,「有驚無險就好,妹妹你別急,先喝口熱的,我已經吩咐人……」
以後的話阿桃沒有心思听了,正想著求誰去報個信,杜公子出現了。
那位以病弱風流的氣度名冠長安的白衣少年,總像是及時雨,長笑之後,他道︰「阿桃小兄弟,我遲了一步,真是可惜啊,可惜。」頓了頓,又道︰「報信這種小事,就由我來做吧。」
兩句話,掀翻了兩個人的世界,鐘寧是極有城府之人,眼神都有些不善起來,司馬敏就不用說了,目光鋒利得好似能殺人。
「那就有勞杜兄了。」阿桃很高興,出了帳子相謝,身後追了三道毒辣的目光,愉悅的她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