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醉魏晉 長安荊芽 第057章 大老爺的清客

作者 ︰ 眠冰

那不容置疑的語氣,讓掌櫃想也沒想就在前面帶路,但邁出一步再抬腳時,他微胖的身形頓住,勸說道︰「小姐,那些人是粗人,都在氣頭上,萬一沖撞到就不好了。」

他不知道杜公子和阿桃之間交易的內幕,但他知道,杜公子專用那間房里的擺設都沒有拿走,隨便哪一樣賣掉,都足夠酒坊一年的開銷,雖然來通知的大管事沒提那些奢華之物,但至少表明了一種態度︰兩人的關系不一般。

而嬌弱的小娘子剛才表現得非常硬氣。

那是一種真正有底蘊的硬氣,絕不是裝出來的。

試想沒有人撐腰,她一個八歲的女娃,哪來那樣強大的底氣?

想到這一層,掌櫃額上見了汗,更不肯讓阿桃去見那些發狂的伙計,這可是位惹不起的姑女乃女乃的啊。

杜七郎是誰,以他的容貌、名氣和背景,再過幾年,不是地方的舉薦,就是朝堂的公車征召,前途不可限量,是萬萬不能得罪一絲一毫的。

掌櫃抹把額上的汗,後悔自己之前不該心存試探,同時嗖的膝蓋轉向,站在阿桃面前作揖道︰「小姐,您有什麼指示,我去傳達,您千萬不能去,群情激昂,極容易出事,還是先報官更為妥當。」

「 」,像是印證般,更大的碎裂聲傳來,那些叫嚷有著要失控的意思,更有撲踏撲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有要轟轟而出的架式,這廳外面是穿堂,是進出酒坊的必經之路,守門的伙計白了臉,邁出門檻的腳又縮了回來了,瑟縮的看向掌櫃。

那些師傅這時自是不肯出聲,賬面上的銀子足夠發他們的工錢,剛才主家小姐說話也夠狠,如今只看熱鬧便是,曲房師傅見那伙計嚇得腿都軟了,胡子看好戲似的動了動。

鐵牛兩手掙扎互握,拿不定主意,這種情況他應該去報官,但是鬧事的都是同伴,他覺得這樣做不好,正猶豫著,听得武丫兒一聲大喝,「我去報官」

眾人之中,只有牆角的駝背老頭表情輕松,看著腿打顫的伙計,無聲的湊過去,咧開嘴笑著,手一拍,那個伙計扭頭,沒想到迎上兩個黑洞洞的豁牙,嚇得尖叫一聲,直接坐在了地上。

只要駝背老頭覺得沒事,肯定就沒事。

阿桃不想報官,那樣關系就徹底對立了,不能一竿打翻一船人,只要揪出起刺的,其余就能安靜下來,她再怎麼有本事,也不能獨木成林。

于是,廳里便響起堅決的脆聲,「走,先去看看」

掌櫃欲再攔,被阿桃黑漆漆的目光一掃,張開的嘴便頓住了,愣神間,後肩膀上忽然多了一股力道,輕飄飄的讓他轉了個身,恍惚間只覺得輕風過面,再抬眼時,阿桃已經出了廳,他跺了下腳,急急的跟上。

那些老師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曲房師傅目光閃了閃,起身道︰「我們也去看看罷。」

一行人穿過中堂,拐彎處現出兩個伙計,身上濕淋淋的,合抬一甕酒,抬頭看見五六個人影急急而來,也沒看清是誰,驚叫了一聲,放下酒甕就跑,「了不得啦,掌櫃來啦,來人堵啦」腳步聲都退回了跨院。

「掌櫃來了怎麼的,我們佔著理字,誰來也不怕!」里面有個發尖的大嗓門叫著,「酒坊沒前途,工錢不給結,新東主家有個斷腿的爹,治病背了一身債,說出來嚇死你們,一百兩銀子你們想想,她一個八歲的娃,用什麼去還大家快搬,現在不搬,這些東西過幾天就沒了,到時你們連哭的地方都沒有」

這麼一煽動,眾人便沒了顧及,也不再爭搶中品酒,抱著手邊的酒甕,鬧轟轟的就往門口沖。

阿桃站在月亮門下,沒有讓步的意思。

不足四尺高的小娘子,目光出人意料的鎮靜,帶著微凝的冷意掃過每一個人,形成一種無形的壓力。

眾人被這樣的目光掃過,不由得心里生怯,前面的停住了腳步,後面的往前擁,卻沒有人敢出頭,就像永遠沖不到沙灘的浪。

「都停下干嘛,走啊,走啊。」一個又胖又壯的身影擠出來,看到阿桃,哼了一聲,揮了下手里的大木勺,「原來是東主小姐來了啊,正好,給我們大家發工錢吧,跟著你沒前途,大家都要換地方」

這人正是胖大嬸,豐兒進了呂府後,她在這里找了份飯娘的工作。

阿桃看了久違的胖大嬸一眼,勾嘴一笑,「遠遠的就听見聲音,你倒是真是好心,只喊著讓別人搬酒,卻忘了自己也搬一甕。」

有聰明的回過味來,紛紛看向胖大嬸,胖大嬸臉上堆了假笑,吱唔不清說了句「我老婆子搬不動」,又提高聲音喊道︰「趁小姐在,你們還不趕快要工錢,小姐也是過苦日子討生活的,必能理解大家的難處」

听了這話,眾人的注意力又集中的阿桃身上。

阿桃神色認真,一字一頓道︰「請大家放心,該發的工錢肯定會發。」听到有松氣聲,淡淡一笑,「誰已經有了更好的去處,現在就可以出來找掌櫃算工錢。」

眾人互相看看,有兩三個人站了出來。

阿桃看了看那幾人,對其余人道︰「有沒有前途,不是說出來的,既然你們沒有找到下家,那不如暫時留在這里,看我向大家證明,這個酒坊是有前途的」

眾人都有些猶豫,這時,後面曲房師傅高聲道︰「小姐,如果你現在就能拿出開工的銀子來,不用證明我們也相信,沒有人想走到這一步,你要體諒我們,大家都要養家糊口,活計本來就不好找,遲了一天都會失去機會」

「是啊,是啊」眾人又騷動起來,胖大嬸哼聲道︰「小小年紀,空口白牙,憑什麼要我們相信你是有前途的,磨磨蹭蹭,莫不是想拖大家的工錢?走,大家都走」說著一推前面的人,那男子抱著一甕酒踉蹌著向阿桃撲去。

驚叫聲中上,有幾個人眼急手快的去「拉」,反而一起糾纏著向阿桃倒去,倒得很講究,隔絕了旁人相幫,酒甕也飛得講究,直砸阿桃的頭頂,武丫兒和鐵牛身前都隔了人,有心也顧不上,眼瞅著落下的黑影,武丫兒急得叫起來。

在酒甕和阿桃的頭只差三寸的時候,那酒甕倒飛出去,並且在空中詭異的碎裂,酒汁淋了那幾人一身,碎片也打在身上,痛得他們哇哇大叫,就是人群中的胖大嬸,腦門也中招,立時起了一個大包。

阿桃安然無恙,身上滴酒不沾,武丫兒愣了愣,再看駝背老頭,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阿桃看了看捂著頭蹲在地上直叫喚的胖大嬸,轉身沖著曲房師傅道︰「既然師傅這麼擔心開工的銀子,那可敢與我打個賭,一個月之內,我會讓賬面上多出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銀子,酒坊年景好的時候,一年才這個數,而小姐說是一個月

眾人均張大了嘴巴,齊齊的出氣聲中,曲房師傅的眉頭跳了跳,接著有些不屑的哼聲道︰「小姐能借百兩銀子給令尊治病,自是有門路能借到千兩,咱們酒坊靠的是酒不是別的如果小姐能在五月春酒大賽上進三甲,那才真正讓人信服」

五月春酒大賽三甲……

想起杜氏酒坊曾經的輝煌,眾人都露出懷念的神色,坊旗下酒客如織,坊門口車馬如龍,熙熙攘攘,囂聲震天,都只為一嘗「極品九醞春」,不知那執鬧的情景何時能再現。

「這個賭,小姐可敢打?」曲房師傅眯了眼,上前一步逼問,他並非不知阿桃請下了小仙翁,但他听到的版本是,阿桃在鄉下得遇奇人,給了她些許酒曲,如今已經用盡,再不能釀出美酒來;當然,如果阿桃得了真傳,有美酒方子,他也沒有什麼損失,正好偷學兩手。

「有什麼不敢打的,我願意以酒坊為賭。」阿桃淡淡一笑,「我做不到,酒坊歸你,我做到了……」

沒想到是這樣大的賭注,一片驚訝的噓聲中,曲房師傅怔忡,他拿不出和酒坊等值的東西,而他身後的人此時又不在,這時又容不得他退縮,眼神閃爍的兩下,突然一頓腳︰「小姐做到了,我願意拜小姐為師」

「好就這麼定了」阿桃拍手,看著目瞪口呆的掌櫃,「還請寫下來,我們簽字畫押,證人嘛……」

「證人就由我來吧。」白衣翩翩的杜公子持扇走來,不知來了多久了,眾人一看,嚇得直吐舌頭,忙悄無聲息的將酒甕放下,並且退出一邊,有慚愧的,有後悔的,有害怕的,得連大氣也不敢出,都靠牆溜邊站著,盡量躲著杜公子的視線。

由杜公子做證人,這個賭約很快就會盡人皆知。

這是很好的宣傳方式。

然後在春酒比賽上一鳴驚人,真金白銀就可以嘩嘩的來了。

想到錢景,阿桃的眸子直發光,杜公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吩在旁邊看著阿桃如何處理鬧事的伙計。

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想在將來杜絕這種事,這次必須嚴肅處理,阿桃明白這個道理,臉色微凝的吩咐掌櫃,「把坊里的損失統計清楚,把情況問明白,誰破壞的誰賠,問不出來的就平攤,注意保留證據,記錄都按手印,挑事的送官,這些事都清了,想走的立刻給結算工錢」

一番話干脆利落,中間沒有磕巴的地兒,清脆的回響在微酵的空氣里。

有人听了臉色發白,有人听了暗自慶幸,胖大嬸領頭砸了一甕酒,那可是二兩銀子的酒,她立時就不覺得額頭疼了,而是心疼,听到挑事的送官那句,她嚇得一坐在了地上。

跨院里馬上就響起互相指證的聲音,「沒想到你還挺有手腕。」兩人進了一間富麗堂皇的小廳,杜公子搖著扇子,眼里帶著一絲興味。

「不過是震懾罷了,不想以後再有這樣的事。」阿桃揉了揉額頭,頗有些心煩坐下說,「明天就要進府里學禮儀女紅,能花在酒坊的時間不多。」

「那是好事。」杜公子從懷里掏出店契,「我都辦好了,你收好這張紙,丟了會很麻煩,現在,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阿桃指著山水屏風,些琉璃杯、甜白瓷的茶具,「這間屋子不是吧?」

杜公子笑,「都是姑娘的,不過這間屋子,希望姑娘能為我保留。」

這是在告訴別人,他杜公子和這間酒坊有關系,阿桃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憑這間屋子,我許你兩股如何?」一臉肉疼的樣子︰「你要知道,等以後金銀如流水,我可就沒這麼大方了。」

杜公子哈哈大笑︰「願意與姑娘同舟。」

看了看阿桃,閑談似的說,「听說你伯父巡縣回來了,今天在天水閣,遇見的他的一個幕僚,他無意中說到,呂郡守剛到府不久,就派一個清客到呂府後街一位親戚家說項。」

開始阿桃還心不在焉的听著,听到呂府後街,立刻警覺起來。

杜公子淡淡一笑,「那位清客號稱有三寸不爛之舌,極會說話,當初呂府大小姐的親事,開始由他出面支說,外人都不看好的事,他竟然真的就把京陵侯說動了……」

阿桃忽的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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