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位于長安城西,方圓十頃,水波漫漫,雛鳧幼鳥往來于草木之間,極具自然之趣。
鐘寧和司馬敏「反復」商量,選中了這處屬于杜家的園子合辦生辰宴,在此休養的高陸郡主聞訊十分高興,爽快的答應出借,本是喜靜之人,卻笑言喜歡熱鬧,特別是年輕人的熱鬧。
這話讓那些貴夫人們品味再三,都聯想到杜七郎的婚事,趕緊讓自家適齡的小姐調養燻香,以期在郡主面前留個好印象,就是沒被相中,在別的夫人面前露個臉也是好的。
按說小輩的生辰,長輩不能降尊迂貴參加,但這規矩難不住想和高陸郡主套近乎的夫人們,呂大夫人的說辭是︰「……帶來兩筐南方來的楊桃,給孩子們嘗嘗鮮,正好借著郡主您的地方,和姐妹們敘敘話」
「可不是,你們手上都有一攤子事,湊到一起聊上兩句還真是不容易。」高陸郡主將內院之事甩給了長媳,自是輕閑,她放下手里冒著熱汽的細瓷茶杯,目光移向呂大夫人身後,把那四位小姐挨個看了看,在大小姐和二小姐身上只是停了停,但在阿桃和三小姐身上卻是多看了兩眼,是那種來回的看,像是在尋找與印象契合之人,但又不太確定。
郡主這不尋常的多看的這兩眼,立刻引起了與座夫人和其身後小姐們的注意,帶著好奇和比較的態度,細細的打量起那兩個小的來。
八九歲的年紀,還沒有完全長開,但也能看出過幾年必是美人胚子,雪膚的那個如艷陽嬌花,美得熱烈,杏眼水靈的那個卻也沒有被比下去,如冉冉香蓮帶露開,自有股從容出塵之氣,兩人並肩站在一起,各有千秋,粉團炫目,也無怪郡主要多看兩眼。
不過那又如何,呂府的嫡小姐只有兩個。
以杜七郎的身份,絕不可能娶庶女為妻。
被阿桃和研娘一時晃了眼的眾人,先後想到了這一點,剛浮起的那點戒備的心思立時就散了。
司馬敏盛妝坐在郡主的左側手,自從阿桃進來,她就沒有看過別人,抿一口茶看一眼阿桃,目光倒是很平靜,可是小動作不斷的左手卻暴露了她其實不平靜的心緒。
天水閣那次,她本意是去湊杜七郎的熱鬧,約阿桃談事是耗在那里的借口,沒想到杜七郎進門後與阿桃談笑風生,她心里微酸,不過阿桃很快就離開,她和鐘寧繼續耗在那里,如願參加了之後的宴飲,沒想到剛提起一杯酒,還沒等說什麼,就有人慌張的過來說阿桃出事了,那一刻,杜七郎的暖目少見的刮起了寒風,她心里就咯 一下;隔天,幾位公子相約去荒崗山游春打獵,結果那個阿桃又陰魂不散的跟來攪事,諸位公子都放棄打獵去救她不說,救回來之後,杜公子還貼心的提前離開送她回家,讓她一顆春心飽嘗被忽視的滋味。說實在的,這次生辰宴,她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阿桃,結果那人還是俏生生的出現在眼前了。
難道是鐘寧發的請帖?她這是什麼意思?
司馬敏皺眉,看向坐在郡主另一邊的鐘寧,鐘寧回給她燦爛的微笑,笑得有些刺眼。
那邊大夫人也在思忖,只是長得好,根本不會讓郡主多看兩眼,她想不明白正座那位是什麼意思,但這時不是多想的時候,後面又有夫人到了,她要趕緊介紹自家小姐,特別是二小姐,結果還沒開口,郡主那邊傳來茶杯和桌面相踫的聲音,聲音很微小,放在平時不會被人注意,但在這種正式的場合下就不同了,郡主弄出來的就是在表示不滿。
卻是司馬敏弄出來的。
面對刷刷射過來的目光,她有些窘迫的推了推面前的杯子,還是高陸郡主給她解了圍,拍手笑道︰「我年輕時也是這坐不住的性子,不喜被拘著,本就是來縱情樂一回的,沒道理坐得板板的陪著跟我們這些長輩閑聊,我看啊,就讓她們自在些吧。」
眾位夫人笑著應是,小姐們都抿嘴笑了。
高陸郡主慈愛的看了看司馬敏和鐘寧,道,「兩位壽星領頭去吧,大家都是坐了馬車奔波來的,可不要讓人覺得你們辦得沒意思。」
「怎麼會呢,就算是我們想出的主意不夠好,可是您這園子好啊,那些亭榭閣樓和雲舟沙鳥,逛一逛就夠盡興的了。」鐘寧一句話就將郡主說樂了,這園子是按照她的意思重新修建的。
小姐們魚貫而出,綾羅綢緞,裊裊亭亭,帶起香風無數,夫人們各懷心事,重新落座,呂大夫人挨著鐘夫人坐下不提。
單說高陸郡主,聊了幾句後移到暖閣休息,月白絲被蓋到身上時,沒頭沒腦的問了句,「是哪一個?」
這話別人听著霧水上頭,貼身嬤嬤卻知問的是什麼,已經派人調查好幾天了,回話都是由她傳述的,輕手輕腳的將被角掖好,又捧上一杯熱茶,笑著答道︰「是杏眼水靈的那個。」
高陸郡主怕冷似的捧著茶杯,靠在綠色鄉花的大迎枕上,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娶妻娶賢,納妾納美,我就想耽哥兒看上的姑娘,必是極順眼的,卻沒想到這般可人。」抿了口茶水又道︰「你說說,那樣過不下去只能投靠親戚的人家,還是鄉下來的,她爹一個黑臉木匠,竟能養出這樣嬌俏大方的女兒,還真是奇怪。」
那嬤嬤應和道︰「可不是,那皮膚女敕得跟剛滿月的嬰兒似的,那通身的氣派也好,按說頭一次來這樣的場合,又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應該慌亂些,她卻落落大方,把有些個高門的小姐都比下去了。」
「終歸身上流著高貴的血脈,她祖父呂明當年也算是個風流才俊,她祖母更不用說,是沛國夏侯家的一枝花,當年也是風雲人物,可惜命不好,她們夏侯家,唉……」想起了多年前的染血往事,高陸郡主一聲感慨的輕嘆,有無奈也有同情。
嬤嬤可不敢接這種話題,接了茶碗放在旁邊,給主子輕輕捶起腿來。
開著的窗送進一陣女子的歡聲,然後是男子隱隱的笑語,高陸郡主回過神來,听了一會兒,復又笑道︰「耽哥兒那孩子,向來是有眼光的,他看上的準錯不了,……呵呵,巴巴的給人送了個酒坊,卻不肯給我透個口風。」拍手埋怨道:「這孩子,好不容易看上一個,我怎麼會攔著,何況還是個模樣身份都可以的,如今看過了,收在他院里我也放心。」
想了想,卻又有些不放心,當年呂明就是寵妾滅妻,將家里鬧得一塌糊涂,她相信兒子的為人,但是覺得沒必要平白納進一個攪事精來,躺下前吩咐道︰「派兩個機靈的跟著阿桃姑娘,留心她的行為舉止,就是納妾,咱們杜府也是賢字當頭,美不美的是其次。」
阿桃不知道身後多了兩雙眼楮,正和三小姐在湖邊興致勃勃的投喂禽鳥。
三小姐揚了幾把谷粒就累了,捏著絲帕喘氣,瓷白的臉頰上浮一層淺紅,她四下望了望,鬼靈精怪的湊近阿桃,「喂,那個司馬敏看你的眼神可不太對,像是有仇似的,你和我說說,你是怎麼惹到那個霸王的,我好幫你分析下嚴重程度,一起防著她點。」說著嘟起紅紅的嘴,可憐巴巴的說,「這次好容易出來,要是出什麼岔頭,我下次就再也出不來了,也許議親時才會放我出來呢。」
連武丫兒那種野丫頭說到親事都害羞,這位高門里的三小姐卻毫不扭捏……
有一瞬間,阿桃突然冒出個奇怪的想法,眼楮亮了亮,有些熱切的看著研娘,看得對面那張漂亮的女圭女圭臉直往後躲,「怎麼了?」
阿桃眨了眨眼,哼起了字母歌,結果研娘一臉茫然,她很失望,哼了一句就停住,嘆了口氣,向湖邊走了幾步,把手里的谷粒用力擲出去,風吹起她飄飄的廣袖,細細的背影有種孤單的味道。
「阿桃,研娘,你們兩個怎麼躲在這里。」鐘寧帶著幾個丫環,彩繡輝煌的碎步而來,今天是她的生辰,穿得比平時更為華艷,渾身上下金光閃閃,像座移動的珠寶庫,在某個角度都看不清她的臉,「元娘和望娘在找你們兩個呢,快來快來,公子們要比射箭,咱們抽紙簽。」
元娘和望娘在找……
阿桃和研娘互相看了一眼,那兩位姐姐出了廳,根本沒有打招呼,直接加入到一群嫡小姐當中去,而那些庶小姐可能覺得兩人面生,或許還有別的心理,用一種疏離的目光看人,透著拒絕的意思,只是沒有明說罷了,這樣兩人才到湖邊喂鳥。
元娘一見兩人,倒是搶先埋怨︰「哎呀,你們倆跑到哪去兒了,一轉身就不見了,還要阿寧親自去找你們。」
聲音里有莫名的火氣。
研娘女圭女圭眼溜溜轉了轉,看到元娘手里捏著一個紙簽,看樣子很用力,便好奇的道︰「大姐你抽到誰啦?」
二小姐望娘手里也有根紙簽,她咳了兩聲,用絲帕輕捂嘴角,指著黑漆木桌子上一個簽筒道︰「你們倆去抽吧。」
簽筒里只有兩根簽,其他小姐們拿著紙簽正低低的議論,司馬敏和鐘寧都沒有抽中杜公子,元娘卻不幸抽中了,杜公子以能射箭為目標練了十年,但人人都知道他命中率極低,她這酒少喝不了,所以才有那麼大的火氣。
鐘寧領著阿桃去抽簽,簽上寫的是人名是︰王尚。
研娘剛要伸手拿最後一根簽,鐘寧親切的擁住她的肩膀,指著不遠處一個略黑的少年,咯咯的笑道︰「不用抽了,就剩我六哥了,我六哥箭術很好,你可以放心,就是失誤了,你也罰不了幾杯。」
王尚站在一群廣袖翩翩的公子里面,听到小廝來報抽簽的結果,向遠處的阿桃投去歉意的一瞥,然後隨眾位公子去換射箭服。
小多穿了書童服,跟在桃公子身邊,氣哼哼的邊走邊嘟囔,「阿桃太倒霉啦,太倒霉啦,王尚還不如杜七呢。」
司馬敏湊到阿桃身邊,拿過她的紙簽看了看,同情的笑道︰「你這三杯酒肯定是躲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