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有些狂亂的身影消失在院門里,她的裙子提得有些高,不雅的露出了一截白綢中衣。
卻沒有人注意。阿桃替代大小姐承受了那些關注的目光,承受得很坦然,因為心中無鬼。
嬌小的身形,水靈的面容,從容沉靜的氣質,那唇邊掛著淡淡的笑意,像是雨後的*光映在露水當中,這樣一個好似透明的姑娘站在面前,很多人都為剛才傳播的不堪謠言而感到羞愧。
幾位貴夫人瞧著她,又互相看了一眼,眼里有興味滑過。
不遠處,馬蹄聲紛紛響起,嗒嗒的越來越遠,給人熱鬧已過的落幕之感。
這是看到阿桃沒事了,他馬上就離開了,司馬敏芳心初開,對一些小細節特別敏感,也特別善于聯想,她看了看那抹消失得最快的白衣白馬,又看了看根本不曾在意那個方向的阿桃,一股類似悲哀的感覺油然而生,興致缺缺的找了個頭暈的借口,欲告辭離開。
其實要按這麼想,桃公子也是看到阿桃之後就離開了,走得比別人都要早。
「阿敏」鐘寧彩蝶似的飛過去,挽住司馬敏的胳膊,私底下捏了捏,笑盈盈的建議,「頭暈更要走一走,這邊離西林宛近,既然已經來了,不如去看看那些馬兒,你一走就沒趣了,咱們把這里姐妹都叫上,這回就不賭酒啦,大家一起商量個新的樂子。」
那一捏別有意味,司馬敏看向鐘寧。
鐘寧歡快的一笑,半強迫性的拉著她回來,站到阿桃面前,聲音里透著親熱︰「阿桃,你在這里年紀最小,讓你醉了我們都不好意思呢,這次怎麼玩,不如由你來出個主意吧。」說著咯咯笑起來,壓低了聲音,有些神秘兮兮的一指自己,模樣很是俏皮︰「射箭抽簽的主意是我想出來的,害你喝了一大杯酒,你這次可以在我身上找回來喲,告訴你,我的弱點是……」
阿桃看著鐘寧,研娘說她是笑面虎,還真是一針見血,臉上帶著笑,腳下使絆子,這是又想給她挖坑?
「哎喲,你們看看我家這只皮猴」鐘夫人手一指,寵溺的笑嗔,本來就被鐘寧這只穿花蝴蝶攪得松動的氣氛,又加上這麼一句,頓時歡快起來了,眾人撲哧笑過之後,熱鬧的閑聊,好像都忘了院里那樁丑事。
誰做了她的替死鬼呢……
阿桃的目光掠過那些表情高深的夫人們,都遲遲不肯離去,怕是在看熱鬧吧。
鐘寧伸出手指頭,在阿桃眼前晃了晃,等阿桃看向她,她眼巴巴的問︰「阿桃,你怎麼不說話,你不會是在心里怪我吧?」
動過手腳的紙簽,方形的大酒杯,杯中有問題的酒,一環扣一環,鐘寧的嫌疑最大,不過人家都這麼說了,即使是板上釘釘的事也不好挑明,不得不說,鐘寧是極難對付的人物。
阿桃對她的戒心本來就比司馬敏重,現在舊坑還沒弄明白,自是不肯再跳進新坑里,當下微微擺手道︰「姐姐你說笑了,這種助興的游戲,既然已經參加了,就願賭服輸,你不怪我攪了大家的興致就好。」
鐘寧看出阿桃不想去西林宛,笑眯眯的正想再勸勸,听見不遠處有人喊阿桃。
武丫兒站在五十米遠的柳樹下,使勁的揮手,卻沒有過來,這給了阿桃離開的借口,鐘寧沒法相攔,只好不甘的看著人走遠了。
那是心有成竹卻沒有機會實施的不甘,司馬敏看了看她,好奇的問道︰「你想到什麼好玩的主意?」
鐘寧收回目光,瞧著司馬敏那張沒有心機的臉,笑得很歡快,親熱的挽著她的胳膊,叫了眾位小姐一起嘰嘰喳喳的去了西林宛,去和杜七郎說話,把事情不著痕跡的都推到司馬敏身上,臨上肩輿時,她看了一眼消失在拐角處的阿桃。
「有意思吧,要不是我那一石子,哪能看到那麼精彩的表情,嘿嘿,指甲都掉了,還有血跡呢,看來氣得不輕。」樹下倚著臉龐發亮的小多,他想到呂大小姐得意洋洋變成氣急敗壞的那一瞬間,忍不住又笑起來。
「一猜就是你。」阿桃露出齊齊的小白牙。
小多看過去,臉又有些紅,一路上耷拉著眼皮說話,三人走到湖邊的漸台,鋪了布坐下。漸台是個談論秘密的好地方,平坦的石坡沒有遮掩,有人來了一眼就能發現。
「怎麼回事?」阿桃問,表情有些凝重,大夫人不放手是她沒有想到的。
「能是怎麼回事。」小多撇嘴,撿起身邊一塊小石子,擲到不遠處的鳧鳥群中,看著飛起來的白鳥,有些不屑的道︰「就是婦人能想出的那些算計唄,也沒有什麼新花樣,不過是酒里下藥,昏迷了抬到內室,然後公子出現,再然後就是帶著一大幫人來抓現形,壞了你的名聲,最後是你不得不跟了那位公子。」
「真是惡毒」武丫兒狠捶地面,小多看了她一眼,「這就惡毒了?你知道她們用的什麼藥,是媚藥,她們還……」還月兌了阿桃的外衣,假造勾引之態,這話說不出口,也怕被問是誰給穿上的,小多咳了一聲,眼角里是阿桃的罩了白紗的石榴裙邊,想到那繁瑣的裙子穿起來有多費事,想到他不得不總踫到阿桃的胳膊腿,雖然隔著中衣,終是覺得異樣。
小家伙的臉又紅了一層。
好在武丫兒听了媚藥就炸了,攥著著拳頭,咯吱咬了一會兒牙根,恨恨的說,「報應,報應,老天都看不過眼,姑娘好好的,她們二小姐卻出了事,嫡女當妾,她們哭吧,哼,報應」
阿桃這才知道替死鬼原來是二小姐,讓武丫兒到遠處望風,回手不輕不重的敲了小多一記,「你倒是真狠。」眼里有感激。
「應該說是她們太過分。」小多眼里閃過一道冷光,接著鼓起腮幫子嘿嘿的樂起來,「再說也是那個二小姐自己上鉤的,本來想著找她有些費事,沒想到她自己就來了,還是以看望你的名義。」
阿桃眨了眨眼楮,消化了幾秒小多的話,忽然杏眼放光的湊近了,「你是說二小姐對王尚有意思?這是她自願入局的?」
那長而微卷的睫毛離得太近了,小多撓了撓發熱的臉,低頭專心的看著布上一朵小花,喃喃道︰「不是王尚,是桃公子,她是沖著桃公子去的。」
事情是這樣的︰小多遇見武丫兒說的話,被和武丫兒一起的那個黑丫頭當成炫耀資本到處說,講她看見了桃公子,講桃公子有多俊美,講桃公子要去落凰院找阿桃小姐借一只白狐狸,二小姐路過時听得明白,就改主意要去看阿桃,也不知怎麼想的,到了地方卻又不走正門,于是駝背老頭就地取材,直接手刀砍暈。
「二小姐也真是倒霉。」阿桃听完嘆了一口氣。
小多鼓起腮幫子嘿嘿笑,他沒有說的是,即便二小姐不去,他也會讓二小姐做替死鬼,想害人卻害到已,這樣玩起來才有意思。
阿桃又敲了他一記,「你還笑,這次大夫人可是和我結了死仇了。」
按照大夫人那不依不饒的勁兒,害了她的二女兒,肯定要把賬算到自己頭上,這個結無法解開,除非順了大夫人的意思。
但那是不可能的。
在社會里生活,有些事就是很無奈,明知是要利用自己害自己的人,還不得不應酬,總有逃不月兌的局,飯要吃,酒要喝,人家都是笑眯眯的,又不能甩袖而去,讓人徒生無力之感。
好在有小多,一個愛看熱鬧又無法無天的小家伙。
阿桃看向小多的目光有感激,不料這時小多卻說,「我們要離開了。」他撿起一塊小石子向湖里扔去,激起一個不舍的小水花。
阿桃一愣,馬上又瞪眼︰「不行桃公子不是已經把你給我了嘛,怎麼能反悔?我家又不是客棧,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不同意」
「你是怕沒人幫你了吧。」小多看著撅嘴的阿桃,心情很好的笑了兩聲,「沒有我還有別人,你不會有事的。」
「別人?」阿桃首先想到欠了她一個天大恩惠的杜公子,四下望了望,尋找傳說中的暗衛,「杜公子有派人暗中保護我?」
「不是他,他只是派人保護你出行的安全,省得你再被人劫走,這里是他家的園子,又是內宅婦人的算計,他想不了那麼周全,我只是恰巧遇到的,你這次算是幸運。」小多皺了皺眉,他看的是利害關系,有點不能理解大夫人純是因為斗氣而采取的這些行動。
「那是誰?」阿桃想不出了。
小多站起身來,神秘的閃了閃毛茸茸的大眼楮,「你自己猜吧,我只告訴你,呂府的百年紫丹參我只偷了一根,另一根是別人幫你偷的,他很聰明,知道把參放在我的禮盒里,就是出事了,也只能找到我身上。」說著笑了笑,「當時你給我匣子,我一看到里面有兩根參,真是驚訝萬分,還好我也夠聰明,想一想就知道是誰了。」
「能把參放在匣子里,那肯定是身邊的人了。」阿桃在腦海里過濾一個個身影,那邊小多拍了拍衣襟,想了想,用少有的嚴肅神情道︰「我們要悄悄的去趟周至,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像今天這種情況,那個人保護起來也不方便……」
阿桃神色凝重起來。
過了一會兒,冒出一句讓小多啼笑皆非的話,偏偏那張水靈的臉還很認真,他抽了抽嘴角,打量幾眼那柔細的身材,以哄人的心態答應了,回頭看見駝背老頭,把阿桃的原話說了一遍,那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听了一臉苦色,為難的想了想,等回到小院,從包裹里找出一本破舊的冊子,也不直接給阿桃送去,而是讓武丫兒轉交,一付生怕那小姑娘再起什麼心思的模樣。
夜幕降臨的小院里,阿桃想學功夫的話,被當成笑料,在梨樹下的晚風里慢慢傳播。
李永年按照阿桃的要求,用桃枝削著一柄小竹劍,臉上帶著那種看小孩子胡鬧的笑意。
呂府里卻沒有這樣的輕快笑聲。
大小姐失控的揮著手臂,在暖閣里如困獸似的走動,手心里可見數道已經凝合的半月形的指甲印,手上的指甲也斷三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她不停的吼著這一句話。
二小姐雙目無神的坐在榻上,看著紅漆窗隔發呆,大小姐的身影在視線里穿過,她眼楮都不閃一下,像個畫了哭妝的假人,只有仔細看了,才會發現那眼底存在的一絲怨恨。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兩位小姐齊齊的帶著期盼的看過去。
大夫人慢慢走進來,像平時一樣優雅慵懶,可當夏綠走遠後,她像塌了的雪山,一坐在椅子里,用手模了模額頭,額頭上全是濕漉漉的汗。
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失望了,一個恨恨的垂下手臂,一個開始嚶嚶哭泣。
大夫人雙手捂在臉上,使勁搓了兩下,又提了提眼角,好不容易恢復了幾分平時的風情,過了不知多久,慢慢的坐直了身體,慢慢的說,「她讓我們沒有轉圜的余地,我們也會讓她如此。」
抬起頭來,沖著後街的方向,臉上浮起毫不掩飾的陰險,「咱們等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