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高懸,清輝滿園,一次短暫的呂府夜游,讓阿桃意外的窺到兩件秘事,還都與自己有關。
她穿著黑色的大斗篷,由兩名默不做聲的護衛架著,在各種夜的陰影里穿梭,躍上府牆的一剎那,她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了青黑色的鏡湖,看到了水榭里發出的頹靡燭光,那顏色就像放爛的桔子皮,讓人生厭。
回去路線就是來時的路線,順著西夾道到了貴芳院的位置再翻牆進府,這趟見識之旅就算結束了,阿桃有玉符,兩名護衛是拱手行禮離開的,轉眼躍上高牆就不見了蹤影,一直在牆下焦急等待的武丫兒和眉娘,見到阿桃完好的歸來,都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但是阿桃的神色,卻讓她們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那是明顯發生過什麼事的神色,能看出惱意來,不過其中又夾雜著些許興奮,武丫兒看了兩眼,困惑的問︰「姑娘,你這是看到什麼了?」
在這姐妹倆面前也不用掩飾,阿桃的目光閃閃,露出齊齊的小白牙。
大老爺和二夫人的事,應該能成為打擊大夫人的一把武器。
府里這麼多要處理的事,大夫人還有空閑打她美酒的主意,那是她還不夠忙。
目光里露出狡黠,還沒等說話,暗處的灌木叢後響起吱吱的叫聲,等阿桃欣喜的看過去,一個白茸球像顆炮彈似的躥了出來,貼著地面,速度奇快無比,到了阿桃的近前,卻不是如平時般躍上肩頭,而是撒嬌似的滾了幾下,然後抱著腿往上爬,整個過程,那雙黑寶石似的眼楮緊緊貼著阿桃的視線,就像是在父母面前撒嬌邀功的孩子。
阿桃撲哧笑了,心頭一片柔軟,看了一眼不遠處顯出身形的李永年,抓起腿上的小白球,捧在手上夸道︰「做得好,你是了不起的小白」
小東西直直的看著阿桃,等待下文,這種虛頭巴腦的夸獎可糊弄不了它,它要實實在在的東西,但是听主人那語氣好像沒有下文了,立刻不滿的叫起來,蓬松的大尾巴搖得像風車。
真是一只鬼精的小東西,阿桃不由得好笑,開出價碼︰「一鍋人參炖雞,總行了吧?」
小白竟然一只眼楮眨動,露出思忖的表情,那人性化的表情逗得阿桃咯咯直笑,笑嗔道︰「喂,小東西,現在是百廢待興階段,人參炖雞就不錯啦,那這樣吧,兩鍋人參炖雞」
阿桃一錘定音,又許了美好的前景,「小白,你做好放哨的工作,等酒坊開始掙錢,第一件事就是給你買紫丹參」小白這才滿意的叫了兩聲,生龍活虎的跳到地面上,再眨眼已經不見。
有小白這個哨兵,大家都很放心的進屋說話。
在暖閣里坐定,武丫兒拎進一個大包裹,「還好那些護衛把這個還回來了,餓肚子睡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府里的飯食太差,連片肉星兒都不見,油也不放,清湯寡水的,吃完不到一個時辰就餓了。」
「哪個府里不是這樣,誰家的丫環能天天見油星兒見肉星兒,咱們跟著姑娘,天天大魚大肉隨便吃,這是掉進蜜罐里了。」眉娘感激的看向阿桃,眼圈有些紅︰沒有遇到阿桃前,武丫兒瘦得皮包骨,衣不蔽體,現在胖了好幾圈,小臉紅撲撲喜人,身上穿的都是細布衣服,她夢想中給妹妹的生活,不過就是如此。
阿桃有些受不了這種目光,好在武丫兒經歷了接二連三的驚嚇,餓得狠了,催著眉娘趕快擺飯,「姑娘說過,長身體的時候,不給吃肉是犯罪,再說我必須長得又高又壯,快快,把肉先拿出來」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笑了,眉娘嘴上嗔著沒規矩,手底下卻飛快的把包裹打開,里面有兩大包燻肉和白切肉,有一打雞蛋餅和蔥花餅,還有一匣子蛋糕的邊角余料,知道阿桃講究均衡,李嬸子還讓帶了一碗焯過的蔬菜。
正要開吃,一直不說話的李永年突然道︰「等等。」就見他拿出一根銀針,每樣都插了一遍,武丫兒有些訕訕的撓頭,「對啊,過了外人的手,應該先試好了再吃。」想到阿桃兩次宴會都差點出事,不由得恨恨哼了一聲︰「那些個內院婦人,就會往酒飯里加藥,把人弄昏了,卑劣得很。」
確實卑劣,大夫人竟然威脅一個少年行偷竊之事。
鐵爺爺的蒼老的聲音回響在耳邊,「讓鐵牛做那種偷竊的事,一旦暴露,他以後還怎麼立足,孩子那麼年輕,將來的路還長著……」
桃花春在市面上已是千金難求,怕是刑罰不輕。
鐵牛多好的一個孩子,就是因為和她有關聯,被大夫人拿捏,實在是太惡毒了。
阿桃攤開一張餅,放了幾片肘子肉,放了一筷頭蔬菜,卷起來狠狠的咬了一大口,李永年為人細心,看了阿桃兩眼,但沒有馬上詢問,而是等吃完了才開口,「遇到什麼事了?」
「是呀,姑娘你回來時的神色挺奇怪的。」武丫兒喝了一口熱茶,又卷了一張肉餅,本來能吃下去,可是听了阿桃說的事,她一口也吃不下了,胃里剩下那點空間被怒火填滿了。
「大夫人太壞了,竟然逼迫鐵牛的爺爺,讓鐵牛去做偷酒的事」武丫兒的拳頭重重的砸在案幾上。
「大老爺和二夫人在亭榭里私會?姑娘,你沒有看錯人吧?」眉娘睜大眼楮,睜得上下眼白都露了出來,一臉的不可置信。
阿桃搖頭,「晚飯時見過,月光又明亮,我不會看錯的。」
武丫兒嚷道︰「那最好了,這是大夫人的報應,我們想辦法把這事捅出來,好好教訓下那個陰險的婦人」
眉娘眼楮發亮︰「最好是她因為這事哭鬧得太過,把大老爺惹惱了,然後找個借口關起來,那姑娘住在府里就清淨順心了。」
對于越來越卑劣陰毒的大夫人,沒有什麼可客氣的。
燭光下,四人又細細的研究了一番,做了周密的安排。
眉娘長得溫柔漂亮,說話眼角帶笑,有一手好繡活,關鍵是出手大方,就連問個路,都會給一文錢,更別說求人幫忙跑腿拎水,她這種做派,很快就贏得了粗使婆子和丫環的好感,沒事時總是在貴芳院附近晃當,掙個買果子的錢,一來二去就熟了,歇腳時話也多了,那些婆子丫頭都有心眼,從來不亂說話,但人家也不打听私密之事,就是听個熱鬧,但有一條,就是不能不吭聲,凡是悶葫蘆,第二天指定進不了院,慢慢大家發現了這一點,都撿著不要緊的可著勁兒說。
阿桃不過是想知道兩位老爺和兩位夫人的行蹤。
大老爺和二夫人如果想**,必是要支開礙眼的。
二夫人剛回來第一天,就和大老爺在月下約會,這般相思難耐,兩人肯定會利用最近的機會烈火干柴一把。
最近的機會,那就是美酒大賽了,呂安作為名士評委,必須出席。
大老爺所要做的,不過是找個由頭將大夫人支出府。
以上是阿桃推測的可能性,但是種種跡象表明,事情正往這個方向發展。
還真是……
阿桃扯了扯嘴角。
武丫兒興沖沖的進來道︰「姑娘,你太厲害了,和你想的一樣,司馬敏和鐘寧借著美酒大賽搞了一個詩會,大老爺允許大夫人出門了,讓她帶著府里的小姐都去。」
說著跑出去,過了半個時辰又進來,這次是皺著眉頭︰「姑娘,姑娘,出岔子了,听說二夫人也要去」
阿桃笑了笑,看樣子一點也不擔心,放下手里的鵝毛筆,走到空地上,作著一些很奇怪的動作,在武丫兒看來姿勢可不怎麼雅觀,伸腿拉胯的,支胳膊晃腰的,但姑娘說有益于健康,那肯定是沒錯,于是她就站在門口,以防被別人看到,阿桃活動了一會兒,看到武丫兒很沮喪的靠著花隔,咯咯笑了兩聲,「你這樣子,至少應該等到出門上車那一刻再擺,如果我料得不錯,二夫人必定會出狀況,讓她沒法去。」
又過了幾日,也就是美酒比賽的前天晚上,二夫人吃壞了肚子,叫了大夫進府,都驚動了老夫人。
同時,一小罐粉紅色的酒液擺在大夫人面前。
清如泉水,色如桃花,偏偏還酒香濃郁,微蕩在凝脂的白玉杯里,說不出的好看。
「一杯酒一樹花,阿桃還真有本事呢。」二小姐慢慢晃動著玉杯,淺粉色的波紋印在她蒼白的尖臉上,竟顯出幾絲猙獰的味道來。
「我倒是喜歡她有本事。」大夫人笑盈盈的坐回軟榻,軟軟的倒下去,插金戴玉的頭部枕在手臂上,近幾日,大老爺夜夜宿在容芳院,她越發像無骨蛇,慵懶的臉上寫著春風得意掩不住,「越有本事,得到的越多,失去的時候就會越痛。」
她看著二小姐,慢慢的道︰「你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賜,她現在就我心頭的一根刺,她要是不受苦,就是我受苦,桃公子的妾?哼,想得美,我可沒有那麼好心,她也不配我有好心,見你咳得厲害,竟是都不問一聲,真正是個小白眼狼,讓她嫁個半截埋在土里的老爺,都是我高抬貴手。」
桃公子……,二小姐抓著玉杯的手,比玉杯的顏色還要蒼白。
大夫人看了看二小姐,嘆了一口氣,讓人扶著她回去休息,閉著眼楮趙嬤嬤︰「阿桃那邊怎麼樣?」
趙嬤嬤上前輕輕的敲著肩膀︰「這幾天一直病著,待在貴芳院里沒出來過,她的兩個丫頭也不常出院,別的都好,就是阿桃姑娘愛干淨,洗洗刷刷的用水多,總是要叫人幫忙拎水,熱的冷的,有些個貪小錢的丫頭婆子就往前湊。」
大夫人動了動眼皮,沒有說話。
趙嬤嬤笑道︰「都是些外圍灑掃的,奴婢倒想警告一下,可是南風小姐的人也經常使喚她們跑腿……」
提到賈南風,大夫人立刻埋怨道︰「也不幫我想著點,說起來又是我待客不周,貴芳院離大廚房遠,要個熱水都涼了,你趕快讓人去支個小廚房,別讓南風那孩子心里挑理,在洛陽,她可是不小的助力,本來想讓她和望娘培養感情,她非要住到阿桃那里……」
大夫人嘆了一口氣,閉上眼楮,過了一會兒道︰「桃花春現在名聲在外,有價無物,人人都知道是杜氏酒坊出的,所以這酒不能是我們送給小仙翁,要是問起來,酒坊的掌櫃說沒給出過酒,更不用指望阿桃替我們圓謊,這送酒求醫的人,必是有一顆孝心,因為長輩傷重,普通的大夫難以醫治,所以他才決定鋌而走險偷酒……」
因為長輩傷重,普通的大夫難以醫治……
晚些時候,鐵牛的爺爺奉命駕車出府,半路遇到意外,摔斷了胳膊腿,生命垂危的被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