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微不足道的車馬管事,別說是摔斷胳膊腿,就是摔斷了脖子,在偌大的呂府里也激不起一絲漣漪。
阿桃早早便睡,睡前夏綠帶笑而來,精致的綢緞包裹里是一套精致的襦裙,做工和布料皆為上層,和呂府小姐出門的行頭沒有區別,柔軟似水似的絲料上桃花朵朵繽紛開,一看就是特意為她量身縫制的。
夏綠將衣裙小心的放在臨窗的木榻上,又拿出底下的小包裹來,里面都是些佩帶的小玩意,頭上的步搖簪釵,身上的香囊玉佩,不只樣樣精美華貴,而且都帶有桃花的標志。
大夫人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阿桃。
夏綠拉著阿桃的手,溫和笑著︰「明天又是美酒比賽,又是迎夏詩會,一方有名士評委,一方有司馬敏和鐘寧的名頭,必定是貴人齊聚,這種場合不能失禮,大夫人知道你臉小,讓我告訴你一聲,她這是為了呂府的臉面,你千萬不要多想。」
阿桃沒有推拒,還是那句話︰「多謝大夫人費心。」
眉娘和武丫兒送人出去再回來,關上了房門,互相看了一眼,眉頭都皺起︰「姑娘,大夫人這是想做什麼?」
對于一個身份不明的寄居族女,大夫人本來用不著這般抬舉她。
只要穿著尚可,別人就會贊她一聲心善了。
可是與元娘和望娘都沒區別,那就太刻意了,阿桃的目光落在那套精致頭面上,成色極好的金銀珠玉在暮色中閃著動人又危險的幽光。
大夫人必是有所圖謀,而她也有所圖謀。
就是不知誰能成功。
阿桃合上眼皮,心神進到空間里,和小白一起養精蓄銳。
第二天清晨,明媚的陽光驅散夜氣的時候,夏綠前來幫忙梳頭。
那套衣裙穿上,那些首飾配件戴上,阿桃成了畫中人,旁人都看呆了去,引來一路的注目和驚嘆。
三小姐研娘半途遇見,和她走在一起,趁人不注意,附耳輕聲道︰「阿桃,我可是借了你的光,還沒戴過這麼好的頭面,不過,你要小心噢,她不會那麼好心,付出沒有回報,她可是會睡不著覺的。」
大夫人極會做人,研娘的衣裙和阿桃不相上下,頭面也華麗耀眼,這樣在外人看來,她不過是一視同仁,絕不會往沽名釣譽,或者是居心叵測方面想,只會大贊她賢慈。
下了這麼大的注,肯定不是只要幾聲贊揚那麼簡單。
阿桃這樣想著,繞過容芳院的太湖石,這時感覺迎面的台階上射來一道銳利的目光,抬頭看去,看到了正把目光挪開的鼻孔朝天的惜娘,她繼承了二夫人的全部優點,五官雖然不如研娘,但勝在大了幾歲,長開了些,這樣一比,兩人倒是不相上下。
有個名士的爹,本身又美貌,高傲些也沒什麼,阿桃自是不在意。
研娘看了看惜娘,鬼靈精怪的暗中捅了阿桃一下,扯開她特有的亮嗓子,「阿桃妹妹,你今天真是好看,就像芙蓉仙子一樣。」
惜娘听見,臉上有些變色,又看了看阿桃,哼了一聲,轉身和賈南風說話。
賈南風卻跑向阿桃,不只一起親熱的走,到了府門口,還邀請阿桃上她的馬車,卻沒有邀請惜娘。
「伯母,我和南風妹妹一起吧。」惜娘狠狠剮了阿桃一眼,大夫人剛笑了笑,還沒有說同意,她就上了馬車。
二小姐看了看她,用絲帕捂嘴咳了一聲,轉身上了元娘的馬車。
呂府的車隊浩浩蕩蕩的向西行,拐上了章台路一直向北,直奔廚城門。
北面的廚城門,是平時沒有熱鬧,一波又一波的豪華車隊經過,站在垛牆上遠望,章台街上游動一條巨大的彩色長龍,一眼望不到頭。
藕池山莊外舉辦的美酒大賽,山莊內舉辦的迎夏詩會,讓這道城門變得炙手可熱,不到半個時辰,那些衛兵個個灰頭土臉。
坐在車里人卻不受影響,阿桃的臉瑩潤光潔,像是用最晶瑩的露水浸過似的。
賈南風瞧著她,帶著一絲嫉妒和羨慕,人家那皮膚,什麼也不涂,卻比自己涂了半斤紅花水膏還要粉女敕,頗為郁悶的把手縮回繡了金線的廣袖中,不過想到自己的顯赫的家世,又揚了揚下巴,說話前先瞄了惜娘一眼。
「阿桃,沒想到你還有個酒坊,還是杜七郎給你的。」
「杜七郎?長安杜七,絕頂白衣的杜七郎,杜耽杜若水?」一直不語的惜娘驚訝出聲,掃了阿桃一眼,又看向賈南風。
「可不就是他,母親是高陸郡主,父親是豐樂亭侯杜預。」賈南風眼里有光,兩位來自洛陽的貴女,對杜七郎的了解顯然比阿桃這個本地女要多。
「阿桃,他為什麼要給你酒坊?」呂惜娘的語氣里頗有質問的意思,半月眼斜睨向阿桃,此時已經毫不掩飾她的輕蔑和敵意了。
又一個覺得她不配和杜七郎交往的人。
阿桃有些好笑的看著她,耐心的說道︰「不是給,是交易,以物換物。」
「交易?」惜娘哧笑一聲,「我真是想不出,你這樣的身份,能有什麼是杜七郎看上的,不會是……」她的聲音又尖又銳,眼里的輕蔑之色更濃,就好像阿桃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她心里也確實是那麼想的。
小小年紀,腦袋瓜一點兒也不純潔。
阿桃看了惜娘一眼,把目光轉向窗外如洗的天空,不願意答理那個神經亂反射的小孔雀。
呂惜睜大眼楮,一個身份不明的姑娘敢這樣對她,眼楮氣惱的睜大,剛想說什麼,賈南風湊過去︰「惜娘,你知不知道,桃公子也在長安,他那匹寶馬你知道吧,誰也不能近身的烏風,它親近阿桃呢,听說前不久得了急癥,還是阿桃用琴聲救回來的,那事傳得可神了。」
提到桃公子,呂惜娘目光閃閃,她隨父親到嵇康的莊子里做客,遠遠的見過一面,嵇叔叔在樹下打鐵,桃公子在旁邊看著,那匹神駿的黑馬在他旁邊,他長身玉立,高華如日月,明明站在普通的大柳樹下,卻像站在近接太陽的雲端里,晃得她睜不開眼楮,心髒怦怦跳得厲害,都說嵇康天下美男,縱逸無匹,可是他站在旁邊,卻絲毫不遜色。
那是已經印在她心中的畫面。
「烏風親近你?」當時有多震撼,現在就有多嫉妒。
阿桃無奈的笑了笑,又糾正道︰「不是親近我,是親近我的……寵物。」
「什麼寵物?」呂惜娘追問。
「我知道,我知道,這事我也听說了,是一只小狐狸,桃公子到在截山打到一只母狐狸,小狐狸就給了阿桃,當時桃公子的狗咬了阿桃,是他送阿桃回家的,為了看桃公子,大姑娘小媳婦都把路堵上了。」
惜娘听了這話,直直的盯著阿桃,還沒等她說什麼,賈南風忽然想起什麼,猛的一拍手,「惜娘,你知道桃公子為什麼到截山打獵嘛,是為了給司馬敏送生辰禮物,那次不是眼對穿,後來他們又去了城東的山里去打獵,一去好幾天,阿桃也去了,是不是,阿桃?」
……,阿桃暗中扯了扯嘴角,第三次糾正︰「我只能算是路過。」
呂惜娘哪里肯信,她看著阿桃,只覺得眼前俏姑娘無比的礙眼,看著看著,忽然拍著車壁讓停車,然後由婆子扶著去了元娘和望娘那里。
她面色不愉,誰都能看得出來,元娘安慰道︰「南風妹妹是客人,年紀又小,你就讓著她些罷。」
望娘閃了閃眼楮,惜娘才不會和一個黑丑姑娘生氣,輕咳了一聲,捂著絲帕道︰「惜娘,南風妹妹是客,阿桃身世可憐,你別和她們計較。」轉過頭去,好像無心的和元娘贊嘆,「阿桃打扮起來真是好看。」
元娘看不得阿桃半點好,當然不贊同這話,但也知道二妹不會隨便說話,硬梆梆的附和︰「是呀,她的皮膚真好,總像是剛洗完臉似的。」
惜娘听了,暗暗咬唇。
那邊賈南風得逞的嘿嘿笑,「礙事的可算走了,有她在,咱們肯定出不去。」興沖沖的一指角落里的包裹︰「等會兒到了莊子里,我來答對大夫人,你跟著我就行了,咱們去外面去看美酒比賽,我才不耐煩什麼詩會。」
「她是走了。」阿桃看著賈南風,目光有些冷,「可你卻給我惹了一個麻煩。」
「不過就是提前知道罷了,你惹到她是早晚的事,她在洛陽仗著自己的美貌和才名,高傲得很,你這樣的人,都能和桃公子杜七郎那樣的公子交往,她卻連句話都說不上,肯定氣憤難平,肯定看你不順眼。」賈南風得意的笑起來,「我就是利用這一點,才把她氣跑的,怎麼樣,我聰明吧」
阿桃不說話。
賈南風回過味來,知道說錯話了,阿桃給她的感覺和別的小姐不一樣,好像不是能隨便威脅的,生怕沒有玩伴,趕緊哄道︰「你這樣的人我喜歡,你別生氣,我不在乎你的身份。」
阿桃還是沒有開口。
在她的目光下,賈南風舌忝了舌忝上辰,想了想,豪爽的拍下胸脯,「你的酒不是參賽了嘛,最後不是要出價賣嘛,我花最高的價錢買下來,怎麼樣?」
挑撥關系,破財補償。
阿桃看著賈南風,桃花春第一不敢說,進三甲肯定沒有問題,就沖著酒液清透和酒色艷麗,指定會有人願意出高價,也是告之,也是相激︰「我的酒可不便宜,雖然沒有賣過,但市面上……」
賈南風不高興了,打斷道︰「能貴到哪里去,我說買下就買下」
說話間到了藕池山莊,看到熟悉的門面,阿桃還在想,多虧賈南風不是什麼都能打听到,要是自己來這里和桃公子見面的事被惜娘知道,她那美麗的鼻子還不得氣歪?
呂府的女眷出現在莊門前,立刻就有門房迎上來,問清是京兆府的,剩下的門房立刻交頭接耳,興奮的目光在眾位小姐間搜索,像是在找什麼人,看得呂夫人等人好不奇怪。
惜娘挺直了身板,那種帶著傾慕的興奮目光,她最熟悉了,放眼長安的貴女,才華美貌名氣家世都有的,還就數她最出挑。
這時有門房眼楮一亮,指著一個方向,說著什麼︰「來了,來了,果然來了。」其他門房跟著看過去,目光在那個方向和呂府眾位小姐之間來回的掃視,他們的行為很奇怪,就連呂大夫人都轉身看過去。
一匹渾身烏黑的馬跑來,身上閃著緞子似的光,它顛著歡快的小步,直直的跑向呂府的女眷處,更近時,人人都看出它的目標是那個粉衣的小姐,馬兒身後,是看向阿桃的桃公子和杜公子,杜公子的長笑聲在陽光中碎碎灑灑,四處飄蕩開來。
(抱歉發晚了,今天挺不住去了醫院,下周恢復正常時間更新,有病很痛苦,大家要關心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