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心里咯 一下,立刻反駁︰「我沒有算計你。」
烏風站在兩人中間,像是站在父母中間的快樂小孩,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嘴唇興奮的往上翻,桃公子冷冰冰的,它就到阿桃這邊尋求補償,發出的叫聲又細又輕,就像受了委屈的小狗。
阿桃失笑,伸手模著碩大的馬頭,同時繼續道︰「算計是有人得利,有人受害,咱們這是各有所得」
桃公子慢慢的偏過頭來,他的臉因為映著衣袍的藍色,顯得比平時更加清冷無情,兩片薄唇微動,說出第二句話︰「你在利用我。」
原來癥結在這里。
這些貴公子,一個個自視甚高,怎麼可能甘心被利用?尤其是被她這樣一個身份低下的小姑娘利用。
阿桃抿嘴,沒抿一秒鐘,也不看桃公子,高高的嘟起嘴,眼簾巴嗒落下,看著腳前的一片樹葉,很委屈的喃喃道︰「那你若是我該怎麼辦?我不能隨便出府,就算能出府,也不知怎麼才能見到你,上次能進到這里,靠的還是杜府的腰牌……」
這又孩子氣了,桃公子目光微閃。
阿桃還在說著︰「再說,就算是我和你說了這件事,你肯紆尊降貴的配合我演戲嘛?你肯伸插手一個婦人的算計嘛?你就算出手,大概會是直接要人吧,可那樣多突兀,很容易讓人猜疑,說不定人還沒出府,命就沒了呢……」
絮絮的低語隨風飄散,桃公子沒有說話,只有烏風上下晃動著油亮的脖子,似在應和。
看來沒有什麼余地了。
等了一會兒,沒有听到聲音,阿桃便不再作小女兒態,抬起頭來一笑,不退縮的迎著斜上方那兩道目光︰「我之後的算計,就是想辦法從你那里要來老人的賣身契,再還給他自己,現在我都告訴你了,那麼請你來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桃公子卻問起別的,「那首桃花詩真是你所寫?」
阿桃一愣,搖頭道︰「不是,是我在鄉下時听一個瘋爺爺唱的。」
桃公子嘴角微勾,「是嗎,如果你做出同等好詩,拔了詩會的頭籌,那個老僕的賣身契我就送給你。」說著轉身離開,不給商量的余地。
詩會第一?想用這個為難一個穿越者?
阿桃嘿嘿的笑了兩聲,笑得對面樹下的馬奴直瞄她,和主子說完話,笑得還這麼得意開心的可真少見。
「不要再往會場里跑啦,你跑一次,我就得罪一批人。」阿桃拍了拍烏風的額頭,回到座位上叫眉娘拿紙拿筆,本來沒想出風頭,自己老老實實的拼湊了一首,現在為了鐵爺爺的自由,說不得只好借古人的才華了。
只是用哪首呢,得好好想一想。
八歲的粉團小姑娘,凝眉在那里深思,筆尖幾次點在紙上又提起,表面看上去有些為難。
杜七郎搖著扇子看了一會兒,對桃公子道︰「按道理,阿桃的閱歷擺在那里,詩作是不可能得第一的,可是對于她,即使是看到她現在如此為難,我也不敢就說她必然不成,你說,我心里有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很奇怪?」
桃公子看過去,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不用說,兩位貴公子的這番舉動,又給阿桃惹來了一波醋意。這時,開始有一些小道消息開始暗地里傳開︰「她父親都還沒入族譜」,「是個身份不明的」,「還不算是正經的小姐」,「父親是個泥腿子」,「大夫人可憐她接到府里」,傳到最後,就是在家里最受輕視的婢生庶女,也揚起下巴不屑的看著阿桃。
那些屬于行動派的︰有的直接湊到阿桃身邊,一唱一和的故意揭傷疤;有的生怕兩位貴公子受了蒙騙,特意讓家兄去旁邊吹風。
而阿桃呢,根本就不為呂毅的身份感自卑,放下筷子,眼楮亮閃閃的,以自豪的語氣談起她的泥腿子爹,談起鄉下幸福快樂的童年,讓眾位小姐感到十分沒趣,勉強听幾句就紛紛離開,暗地里研究怎麼才能打擊到那只鄉下來的小雉雞。
听了那些讓阿桃出丑的想法,鐘寧抽了抽嘴角,對那些小姐的頭腦失望至極︰只有八歲的年紀,人家也不避諱是鄉下來的,琴棋書畫都差是應該,只要有一樣還說得過去,就是人家蘭心蕙質,能讓阿桃出什麼丑,萬一弄不好,倒是給人家表現的機會。
算計人,就應該讓對方進不得,退不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還得是我出手才行。
鐘寧滿臉笑容,以高高在上的眼光,鄙夷的看了看那些貴女,先是翻了翻那些詩稿,又找了個借口暫時離席,走到眾人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和自己的一個丫環低低的說了幾句,那個丫環快速離開,她側慢悠悠的行到鐘家女眷歇腳的小院。
那個小丫頭回來時,帶來了鐘六郎,鐘家是書法世家,鐘六郎有天資,深得祖父鐘繇書法的神骨,在小輩里造詣最高,更有一手仿字的絕活,一般人很難看出來,有人送他一個外號小聖手。
「六哥」鐘寧笑嘻嘻的倒了一杯茶,指著桌面上的兩張紙,「快來幫小妹一個忙,把這兩張紙對換字體抄寫一遍。」
「你又要和誰開玩笑,今天可不是場合。」鐘六郎神色間頗為無奈,顯見鐘寧在家里是經常捉弄人的。
「六哥」鐘寧嘟起嘴,不高興的扭開身子︰「我是愛開玩笑,可哪次惹出亂子來了,你若不幫我,我就去找四哥」
鐘六郎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坐在桌前看了看那兩頁詩句,看第一張贊了聲好,看第二張連贊了好幾聲,等看到左下角的署名,不由得愣了愣,帶著警告的神色看向鐘寧,「三妹,這都是呂府的小姐,呂安在這里,他可是名士,你不要胡鬧。」
「我才不胡鬧」鐘寧指著六郎大贊過的那張紙︰「我問你,她才八歲,又是鄉下來的,父親是泥腿子,家里都沒有隔夜糧,沒請過先生,在呂府里不過是學了幾天禮儀,可能寫得出來這樣的詩來?」
「自是不能。」
「這不就得了?我和你說,她這詩是抄惜娘的,惜娘在洛陽已經有了才女的名聲,能寫出這樣的詩才合情合理,那個阿桃為了博得名聲,竟然想踩著姐姐肩膀往上爬六哥,你最討厭沽名釣譽了,對不對?我們不能讓她得逞,對不對?」
鐘六郎被兩個對不對砸昏了頭,也不去細想其中疑點,仔細研究一番兩篇字,開始下筆,鐘寧在旁邊研墨,單鳳眼眯成了一條縫,活像一只陰險的狐狸,等六郎離開,她又吩咐了那丫環幾句,那丫環出去,找了幾個婆子,直奔池中心的水榭而去。
她這是在預備連環計,務必讓阿桃吃大虧。
先是名譽上的,然後是身體上的,徹底讓阿桃再也出不了門。
當然了,鐘寧做事都要準備墊背的,或者能證明她無辜的人,這次依然是司馬敏,都督府的小姐,出了事誰也不敢說什麼,兩人將托盤里的詩稿分開兩摞數了數,數的過程中,袖子里的兩頁紙就塞進去了,然後將詩稿恭敬的送到名士席上。
五位名士輪流看過,心中都有了自己的意見,小姐們緊張的關注著他們。
呂安看到自己女兒的詩作,欣喜的睜大眼楮,抬頭看了一眼惜娘,十分自豪的捻須微笑,惜娘立刻眉開眼笑,斜了阿桃一眼。
杜七郎很關注阿桃的詩,不過看到之後,有些失望,不是不好,對于一個八歲的姑娘,寫成這樣已經很讓人驚艷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看到阿桃揮筆時那自信從容的模樣,就覺得她能寫出更好的來,結果讓他眼前一亮的,卻是惜娘的詩。
頭名毫無疑問,呂安再次看向惜娘,笑得十分開懷,
惜娘心中大定,沖著阿桃哼了一聲,等阿桃看向她,得意的揚臉扭開頭去。
阿桃也注意到呂安那兩眼,明顯惜娘拔了頭籌備,不由得有些困惑︰難道宋代朱熹的詩比不過惜娘的詩?
名次是倒著宣布的,從第五名到開始吟詩唱名,望娘得第五,屬于正常發揮,刺史府的諸葛婉兒得第四,念到第三名的詩作時,剛念第一句,惜娘就白了臉︰怎麼回事,第三而已,為何父親看過來的目光那般自豪?
阿桃看著惜娘,敏感的覺查到這其中有問題。
目光四下一掃,望娘正和元娘說話,看樣子很高興自己的名次,而鐘寧正專注的看著酒杯里的酒,對面的公子席里,有人射過來不滿和鄙夷的目光,都不屑于和她目光接觸,哼了一聲移開了。
「萬樹池邊杏,新開一夜風。滿園深淺色,照在綠波中。」搖頭晃腦的清客頓了頓,念出阿桃的名字。
「阿桃?」惜娘的聲音又尖又利,劃過小姐的不甘心的嗡嗡聲。
「什麼阿桃?這是我的詩」惜娘嗖的站起身,氣憤的一指阿桃。
這句話一出口,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大家的目光在惜娘和阿桃身上來回流動,帶著異常的興奮,這可是呂府的小姐內訌啊,元娘和望娘齊齊變了臉色,望娘看了一眼從容的阿桃,又看了一眼惱火的惜娘,也不知道該信誰,只覺得腦袋嗡嗡的不夠用,不由得咳了起來。
有人要害她,這不用想。
揭穿這個局很容易,但是害她的人就想不到嗎?
阿桃表面上看起來很從容,腦袋里卻在飛速的旋轉。
杜七郎看著阿桃,搖著扇子笑著,低低的道︰「看來有阿桃的地方,就會有亂子,真是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最有意思之處在于,你提了那個要求之後,阿桃若是明知這詩和那詩差了一個層次,為何還要抄襲呢?」
桃公子勾起嘴角,「且看她如何應對。」
那邊惜娘在元娘手里掙扎,含著淚大叫︰「阿桃,這是我的詩,你敢不敢發毒誓,向大家說這是確實是你寫的詩」
阿桃慢慢起身,同時快速的思考,不想明白這個局,她什麼話也不能說。
紙上定是做了文章,對筆跡不一定有勝算。
說此詩是自己所作,第一得不到不說,惜娘也會找出證據來反駁她。
說此詩不是自己所作,白紙黑色,那抄襲之名就坐實了。
而惜娘要知道第一是她,她最有可能的反應是默認。
自己若是不服氣,當場再寫一篇好詩,證明自己有能力,也可以,但那樣惜娘就完了。
惜娘完了不要緊,關鍵是自己得不到好處,她害姐姐丟了名聲,在外人看來是同室操戈,府里人更不會放過她,今後的日子可想而知。
布了這個局的人,真是又毒又高明。
望娘不可能傻到禍害呂府的名聲。
阿桃不讓自己的目光向鐘寧那邊溜,而是看向名士席,從容平靜的一笑。
嵇康問她︰「阿桃小姐,你可有什麼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