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娘立刻冷臉,玉再不好也是生母留給她的。
不過是個庶小姐,惜娘根本沒有放在眼里,感覺到三位公子的目光都落在這邊,姿態優雅的從腰上解下一塊蝴蝶玉佩,「那種下下品的玉你也在意,這個送給你把玩兒。」笑盈盈的把玉佩放在案幾上。
見研娘臉色沒有緩和,也沒有感激她的意思,便有些不高興,再看垂著眼皮也不幫她說話的阿桃,又多了幾分惱火,表面上卻湊近了嬌笑︰「阿桃妹妹,你看咱們這位三姐姐,是不是有些小心眼了,已經佔了大便宜,還不肯罷休。」
研娘見惜娘又扯上了阿桃,看了看她,眨著溜圓的大眼楮,「姐姐可不敢佔妹妹的便宜,你的玉,拿回去。」
高高在上的施舍,卻被乞丐一樣的施舍對象給拒絕了,這是極沒面子的一件事,惜娘冷下臉,忽然想到還有杜公子在旁觀,發脾氣不是上上策,立刻換了招術,半月眼里開始有了委屈的液體,「阿桃,你說三姐她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覺得我賠得不夠,不肯原諒我?」
怎麼又扯上我?
阿桃慢條斯理的看了她一眼,「千里送鵝毛,禮輕情義重,有些東西不能只用金銀來衡量,你之鵝毛,她之泰山,千金難買心頭好,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和賠得夠不夠無關。」
「千里送鵝毛,禮輕情義重……」杜公子輕聲重復了一遍,贊賞之情溢于言表,嵇紹和陸六郎也是同樣的表情。
這就是穿越到魏晉的好處,有近一千八百多年的智慧結晶可用,就說這文采吧,從嘴里隨便溜達出來一句,就能讓這幾位眼高于頂的公子折服。
阿桃做從容狀,目光掃過,留下淡淡的一笑。
研娘後悔萬分︰明知道阿桃嘴巴利害,自己就不該想著拉她入水,如今讓她這麼一說,挺有理的事現在變得沒理了,不過阿桃真討厭,明顯就是向著研娘,再轉念一想︰自己是謫女,她們一個是庶女,一個是寄居的族女,都是可憐的,不聯合起來怎麼辦呢。
這麼一想,小孔雀心理平衡了,微微仰起下巴,剛想就此做罷,看到了對面的杜公子掃過來的眼神,意識到自己不能就這麼敗下陣來,想了一會兒,還真想出了反擊的辦法,咳了一聲,收起自己的玉蝴蝶,看定阿桃,道︰「照你這麼說,那我說聲抱歉就可以了,我這聲道歉可是重于泰山。」
不過是塊破玉,什麼心頭好,什麼情義重,都是虛的,那我就虛對虛。
惜娘得意的看著阿桃,這下你沒話說了吧。
阿桃咯咯笑起來,「惜娘姐,是鵝毛還是泰山,要看受禮方認同不認同呢,這可不是自說自話的事,比方說有人到鋪子買肉,拿出一片鵝毛,說我這是情義千金的鵝毛,你給我割四兩肉,你想想會有什麼結果?」
杜萱笑起來,「那還不被人當成傻子打出去。」
杜七郎哈哈大笑,鐘寧笑過之後,張了張嘴,習慣性想當和事佬兩邊賺人情,杜萱受過阿桃的一次提點,對這事十分上癮,立刻跑過來︰「哎呀呀,惜娘,阿桃,你們可真會逗人,看看,我們大家都笑了,阿桃你可說過,笑一笑,十年少,真追究起來,我們欠你們姐妹十年呢,這可怎麼了得,有些事不能細算。」
惜娘幾乎是感激涕零,鐘寧有些詫異的看著杜萱的背影,阿桃露出齊齊的小白牙,「你們看這樣好不好,惜娘說水榭的視野好,必是有可看之處,咱們不如先到那里吃酒聊天,然後再到研娘的院里賞梅。」
這樣即讓研娘省下招待費用,又讓惜娘有了臉面,不至于事後給研娘小鞋穿。
研娘感激的看了阿桃一眼,眼圈微微有些紅。
惜娘高興了,見眾人都應下,立刻以主人的姿態開始張羅,叫來她的大丫環,一連串的命令吩咐下去,什麼都要最好,生怕不如阿桃被人笑話了去,阿桃在府里訂的飯食,那她就要在醉仙樓訂,可是提到酒就有些犯難了,誰都知道長安最好的美酒出自阿桃的那個杜氏酒坊,她卻不想杜公子喝酒的時候還想到阿桃,但別家的酒又不上擋次,想了想,「……記得別訂桃花春,還有,別忘了訂九塊那種蛋糕小點心。」
這樣的九人份得多少錢哪,醉仙樓的菜品出名的貴。
而且,小姐都沒想到還得孝敬老夫人和夫人們一份,還有小少爺怎麼也得帶上一塊點心。
惜娘只想著超過阿桃,哪還在乎錢的事,手一揮︰「阿桃給老夫人送了一罐酒,我就要送酒又送菜,祖母開心了,說不定會賞我一件珠寶,多少能回來一些,其他的人你就看著辦吧。」
大丫環帶著人匆匆的走了,瑩玉听說眾位公子小姐是去水榭,而且是惜娘做東,立刻稟告了二夫人,二夫人只讓人轉告管事,沒有說什麼,管事卻明白意思,帶人去研娘的院里,只說是送錯了,把補齊的東西都抬走,剛把東西入房,水榭那邊又傳來消息,說是貴客們還是要去三小姐的院子賞梅,他苦著臉,讓人又把東西裝箱送回去,路人側目。
「呵呵,真想再折騰他們幾次。」阿桃把頭伸出水榭,看著遠處的小路上隱約而過的七八個抬箱子的婆子,彎起嘴角。
「你真是太壞了,二夫人的臉面都讓你耍沒了,這事誰看到心里都明白,妙的是,她還不敢不把東西還給我,呵呵。」研娘伸頭看了一眼,大眼楮流光溢彩,輕輕的道︰「謝謝你,阿桃。」
阿桃笑著看向她︰「情義千金的謝?」
研娘撲哧笑出聲來,揮手打了她一下,「你這嘴巴不說話則已,說起話來可真是了不得,和呂叔一點也不像。」
阿桃眸光微凝,慢慢的轉過頭去,嘴邊的呵氣變得悠長。
研娘馬上意識到不該提起呂毅,默默的站在窗口,屋里的熱汽和窗外的寒氣交錯,有形若隱現的水波在她們的發絲上流動。
三位公子看著窗口的那兩個細瘦的背影,各自沉思。
機緣呂府,桃知前路。
隱藏了快一年的鄭仙人,突然送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究竟有什麼深意,是阿桃知道前路,還是跟著阿桃能找到前路,而望娘挖出的那個小木箱里面是不是「機緣」。
蜀漢實力雄厚,有天險可守,還有大將姜維作陣,除了晉王司馬昭,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同意對蜀作戰,晉王憑什麼認為大魏會勝,鄭仙人為何隱世不出,現在為何又出來了,將結果放在阿桃身上。如果不是鄭仙人的名頭在,他們會認為現在的行為極其可笑,幾乎是以賴皮的方式接近兩個看起來什麼也不知道的小姑娘。
賴皮就賴皮吧,這是小到家族命運、大到動蕩社稷的大事。
陸六郎和嵇紹目光閃了閃,再說那個阿桃真的很有吸引力,在她身上能找到孩子的天真活潑、少女的敏感縴弱,女郎的優雅魅惑,一忽兒從容不迫,一忽兒嬌憨可愛,卻又都是那樣自然,分明都是實實在在的她,沒有半分做作的痕跡,讓人看了也沒有別扭的感覺,最重要的是,他們的意圖如此容易讓人誤會,她看向他們的目光,卻平靜如水,沒有一絲受寵若驚或者嬌羞。
真是個令人難以琢磨的小姑娘。
惜娘的琴聲響起來,打斷了水榭里各個人的思緒,都坐在榻上聆听。
二夫人給惜娘帶話,讓她想法拖著眾位貴客別到研娘的院里去,惜娘撫琴作畫賦詩,都表演夠了,天色也暗了,本以為眾人會告辭,結果那幾位小姐嚷著去研娘院里賞梅,她竟是阻擋不得。
在各自兄弟的授意下,杜萱,嵇萍和鐘寧又「醉」了,順理成章的休息在研娘的院子里,當天晚上,那個裝銀子的小木箱就被各路人馬光顧,發現只有一百兩銀子和一個空匣子。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研娘和阿桃的院子經常夜半來人,去研娘院子的人是幸福的,毫發無傷,去阿桃院子的人是倒霉的,連著好幾個晚上無功而返,還被不明物體襲擊,個個掛彩。
「怎麼那麼多坑,什麼時候挖的啊」
「那都是什麼狗啊,油鹽不進,我的娘,還有那個東西,專往臉上撓,到底是什麼啊。」
杜府天天響起杜七郎的哈哈長笑,他知道阿桃有只小狐狸。
嵇府商量著等阿桃拜師之後,以學琴的名義將人留下長住,一個寄居的族女,嵇夫人又是長樂亭公子,想來呂府也沒有什麼理由阻攔,都在杜府住了半年呢;鐘府又是另一番打算。
這期間,阿桃讓杜萱把二小姐留下的玉簪交給杜七郎,請他幫忙看看,得到的結果是那玉簪不涉及什麼說法,但是阿桃不相信望娘能有什麼好心,讓小白把玉簪埋在了二小姐的院子里。
過年的時候,外界都不明白杜陸嵇三家的公子總去呂府去的原因,不少夫人約在一起上門打听,也有人向鐘夫人打听,鐘夫人笑呵呵的提到沒了妻子的鐘大郎和鐘六郎,「我家大郎相貌堂堂,年輕有為,要娶個家世清白,身份相稱的,性子好,容貌好。」
眾人一听,鐘大郎是庶子,這又娶的是繼室,呂府的謫小姐肯定是不行,那只能是庶三小姐研娘了,或者堂小姐阿桃也可以。
只听鐘夫人又道︰「我家六郎,得了他祖父的真傳,寫得一手好字,模樣在長安也夠五指之數,我希望他有個才貌相當的妻子,至于家世什麼的,我倒不是太重視……」
沒有後一句,眾人想的是呂四小姐惜娘,有了不重視家世那一句,大家便都明白了,這是有意要娶阿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