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大老爺竟然告二老爺不孝。
不孝是什麼罪,是那種不告什麼事也沒有、告到衙門就可以殺頭的重罪,在這個篡權謀逆比比皆是的時代,提倡「忠」就是打自己嘴巴,所以「孝」成了治國的口號,從皇上到百姓,表面上均是百事孝為先,朝廷每年都要公車征召幾位出名的孝子,也要狠狠的處罰幾名敢頂風作案的逆子。
大老爺如此做,恐怕是想置二老爺于死地
他們應該是請嵇康做了調停人,然後達成了某種類似封口的協議,二老爺雖然恨難平,可是沒有說走嘴一句,就是昨晚鬧得那麼厲害,也沒有提奸情一個字,饒是這樣,大老爺還是不放心,在刺激二老爺掀翻了飯桌後,第二天就告上刺史府。
真夠卑鄙的。
阿桃給大老爺下了斷語,順著游廊又走了一會兒,引路的婆子指著一間小巧的花廳,恭敬道︰「各位小姐請在這里稍候,刺史大人馬上過來。」
進廳後,四位小姐分成了三伙,屬于堂親的阿桃,二房的惜娘,大房的望娘和研娘,各坐一邊,涇渭分明。
立刻就有小丫環送來茶水,刺史府的下人看起來很有規矩,眼楮不亂瞄,做事靜悄悄,倒完水後叉手退到門外的檐下,花廳的門沒有關,晚夏的暖風卷著落葉從台階前吹過,提醒阿桃這一年已經過去大半了。
「阿桃」惜娘猛的發出這一聲,引來三道目光。
惜娘臉色灰白,臉上還有著受到重大打擊緩不過來神的余波,直直的盯著阿桃,咬著嘴唇頓了頓,頤指氣使的道︰「你是堂親,不偏不倚,所以你的話很重要,你應該看得很明白,昨晚我父親不是違逆祖母,他掀飯桌是在和大伯生氣你一定要和刺史大人說,我父親是最孝順的人了,祖母在洛陽生病,他割腕滴血做藥引子……」
阿桃無語︰這不是她該說的話,就是說了也沒用,其實老夫人的話最管用,可是老夫人卻被「氣」得昏迷不醒了,不能為昨晚的事辯解一句,惜娘能做的,就是想辦法讓老夫人盡快醒來,只可惜大夫人不會讓她得手。
望娘和研娘低頭看著杯里的茶葉不語,前者猜到大老爺是在斬草除根,後者是不想介入到任何事情里去。
雍州刺史諸葛緒要進門的時候,看到的是惜娘拍著桌子命令阿桃的畫面,「你都記住了沒有,這些事你一定要和刺史大人說」
阿桃嘆了口氣,「惜娘,我若是說了我眼楮看不到的事,刺史大人是不會相信的。」
「要和我說什麼?」諸葛緒笑呵呵的邁步進了花廳。
「大人,我……」惜娘這時卻膽怯了,剛才滔滔不絕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紅著眼圈反復說「家父絕沒有忤逆祖母的意思」,等到望娘慢聲細語的講起事情經過,她又抓住個別字眼據理力爭,數次打斷望娘的話,顯得無理又刁蠻。
刺史大人很有耐心的听完,轉向一直不說話的阿桃,「你還有沒有話說?」
阿桃搖了搖頭,「基本上就是她們說的。」昨天飯桌上的事沒有什麼可以刻意扭曲的環節,再說二老爺翻盤也不靠這些東西,他得將大老爺和二夫人的奸情抖出來,證明大老爺有陷害污蔑他的強烈動機。
刺史大人點點頭,等書吏收起紙筆離開,他突然和阿桃說起北山觀的失竊案來,「兩個月前,北山觀的清風道長急急的來找我,說有夜賊偷走了密室里一篇很珍貴的**,我派人調查了很久,卻沒有一點頭緒,密室只有一扇小門,而清風道長鑰匙不離身,門上的鎖也完全沒有被破壞的痕跡……」
一听**兩字,阿桃心里咯 一下。
是的,那篇所謂的**在她的手里,掉下桃花澗的那天晚上,她就讓小白趁夜去了北山觀,從密室里偷出來那篇拼音文,在別人看來,她應該沒有作案時間,怎麼刺史大人會和她提這件事,他是什麼意思……
那邊刺史大人看定阿桃,繼續道︰「你肯定奇怪,北山清風道長為什麼不向郡守府報案,卻找到刺史府來。」模著胡子嘆了口氣︰「那篇**是我府的傳家寶,歷來供奉在北山觀,上面的文字據說是天書,只有有緣人能看懂……」
說到這里,停下看著阿桃,表情莫測,阿桃瞪大眼楮,微微歪了頭,「天書?大人說的那篇**不會是我去北山觀接人時、在案幾上看到的那張字,都是歪歪扭扭的,寫得又細又密的那個?」
刺史大人點頭,很隨和的說︰「就是那張,因為你是最後看到的外人,所以我這里問一下,也知道不可能是你,掉進了桃花澗,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去偷東西。」又看了一眼阿桃,起身道︰「按了手印,你們可以回去了,不過這幾天最好不要出府。」
惜娘等刺史大人走遠了,瞪了望娘一眼,又瞪了阿桃一眼,甩袖當前走了。
望娘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阿桃,惜娘這是生我們的氣了,可這是呈堂證供,我也不敢顛倒黑白,總不好說是我爹氣得祖母病倒在床吧,哎,只盼著她今後能不怨恨咱們。」
阿桃本不在意,也不听這些挑撥,勾了勾唇,在游廊里緩步而行,拐了一個彎,看見不遠處兩個身影。
竟是嵇家姐弟。
前面的惜娘像見到救星一樣撲過去,「阿萍姐,阿紹哥,咱們在洛陽是鄰居,你們和刺史大人說一說,我父親是很孝順祖母的……」
嵇萍顯然是知道什麼情況了,臉上帶著安慰的笑,「你放心,正是刺史大人請我父親來的,只要是我爹看在眼里的,他必定會實話實說。」看了眼望娘離得遠,壓低聲音道︰「其實說話最有用的是老夫人,別人說十句,也比不了她老人家說一句。」
惜娘眼楮刷的雪亮,回身又撲向阿桃︰「阿桃,你不是有美酒能請下小仙翁嘛,你快請他老人家下山給祖母看一看,祖母病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求求你」說出了求字,期盼的等著阿桃點頭,看到阿桃像是要拒絕,立刻翻了臉,想起母親說過求人不如要挾人,哼聲道︰「你不請來小仙翁,就是罔顧祖母性命,你這是大不孝」
卻忘了老夫人不是阿桃的親祖母,只是堂祖母,說是大不孝很牽強。
阿桃同情惜娘,也不計較,解釋了一句︰「煜哥兒在桃花澗磕到了腦子,他能醒過來,正是找了小仙翁給通了竅。」
惜娘跺腳就走,嵇萍看著那匆匆離去的身影,搖了搖頭,拉著阿桃走到一座小亭里,小亭在山上,周圍有沒有人一望便知,嵇紹也坐過來,阿桃就知道他們有話要說︰「怎麼?」
姐弟倆鄭重的看著阿桃,開門見山,「我們知道你就是能救家父躲過血光之災的貴人,請你告訴我們,刺史大人這次來找家父作證,是吉是凶?」
「凶」阿桃回答也很干脆,嵇康具體因為什麼死的不知道,但還記得他是受了莫虛有的牽連英年早逝。
嵇家姐弟變了臉色,齊齊把手按在石桌上,湊向阿桃,「如何破解?」
阿桃看了近在咫尺的兩張臉,無奈道︰「我不是老道和尚,不會法術,也不是上位者,沒有翻雲覆雨手,要是我遇到這種情況,就是避而遠之,你們趕快想些辦法拖住嵇康大人,。」
嵇紹和嵇萍對視一眼,匆匆告辭。
二老爺不孝,大老爺通奸弟媳,不管是什麼結果,都夠呂府動蕩一番的。
再說眼看就快到秋天了,準備兩年,這仗應該要開打了,最近桃公子和杜七郎頻頻不見蹤影就是證明。
阿桃匆匆回到貴芳院,迅速招來李執,交待了足有兩個時辰,將酒坊點心鋪酒樓和田莊明年規劃都寫在紙上,「你保存好,如果我不在,就按上面的做,有什麼難處就找杜公子或者杜萱。」
「小姐你這是……」李執把那些寫好的一打桑皮紙放在包裹里,擔心的看著阿桃。
「是未雨綢繆。」阿桃笑了笑,「萬一再有只瘋牛出現將我撞傷了,或者有其他事讓我不在長安,暫時沒有辦法管理這些產業,那豈不是要月兌軌了,所以先規劃好,你和掌櫃們按照這些規劃執行就可以了。」
還真讓阿桃這只烏鴉嘴說中了,晚飯的時候,嵇萍匆匆過來,「阿桃,阿桃,家父不肯听我們話,听說呂巽告呂安不孝,怒罵他為人卑鄙,惡人先告狀,還寫了一封與呂長悌絕交書,現在被扣留在刺史府了」
只隔了一天,扣留就變成了收監,因為老夫人醒了,和上門問話的刺史大人說了句呂安不孝,流著淚又昏了過去。
這樣,呂安的罪名被坐實,入秋之後立刻被斬首,而受到牽連的嵇康,因為朝廷和民間反對的聲音極大,諸葛緒不敢判決,那些天天圍著刺史府議論的名士和百姓,讓他深感頭疼,干脆把人送往洛陽,交給朝廷處理。
呂家幾位小姐因為要重審,也需要去洛陽一趟,這時呂大老爺兄奸弟嫂的謠言已經滿天飛,在長安城里轉了無數圈,武丫兒也不用再躲在杜府了,背著奇怪的大行囊,隨阿桃坐上自家的馬車。
洛陽靠近皇宮的一座府邸中,有個華服男子揮退報信的小廝,手指節不緊不慢的敲著案幾,半晌,哧笑出聲︰「機緣呂府,桃知前路,呵呵,不知道那個裝神弄鬼的鄭老頭,能給我帶來一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