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西城門,守衛比平時多三倍,個個衣甲鮮明,站得筆直,盤查的認真程度也是平時的三倍。
長過苔蘚的青色城牆上,有一張顯然是新貼上去的告示,向心有不滿的出城人無聲的解釋出現這種異常的原因。
告示上的女子梳著燕尾雙髻,大大的杏眼,微尖的下巴,臉蛋稍有豐潤,阿桃伸頭看了一會兒,把車簾放下,笑嘻嘻把畫上的五官點評了一番,最後撇著嘴總結︰「畫得太平面了,沒有立體感,我覺得頂多有三分像,你們覺得呢?」
那渾不在意的語氣,好像通緝的不是她似的,凝霜和白荷互相看了一眼︰對于自家小姐這份臨危不懼的從容勁兒深感佩服。
前面的馬車里,衛小姐把簾子掀開了一條小縫,把通緝令的內容都讀了一遍,又在那畫像上轉了兩轉,有些同情的問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的衛公子︰「大哥,這位阿桃小姐真的攛掇太學生到有司鬧事了?她不是呂二小姐打得昏迷了三天三夜嘛,根本沒有時間呀。」
「你相信一個病弱的小姐只揮下手,就能將人打得三天三夜不醒?」衛公子沒有睜眼。
「怎麼不信,看打誰?都說那個阿桃身子骨很差,長年臥榻,是去年春天才能下地行走的呢,那樣的人能禁住一揮嘛。」衛小姐哼了一聲,「呂巽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的女兒望娘也一樣,估計什麼病弱都是裝出來的」
呂巽大案從始至終,人們心中的天平都傾向嵇康,他的死讓人們體會到一種無法失得復得的痛惜,呂家人自然成了壞人,在望娘打阿桃這件事上,人們大多同情阿桃,阿桃刑場敬茶敬酒後,又多了一層對其膽色的佩服。
「如果你遇見了阿桃,你如何做?」衛公子睜開眼。
「我當然裝作不認識她了,如果可能,我還要幫她呢,可惜她肯定不會信任我,咱們衛家是晉王船上的人。」
「晉王此舉有效,但失于下道,爺爺是不贊成的。」衛公子默了默,又笑道︰「李小姐是長安人,肯定對呂家的事有所耳聞,何不請她過來講一講,了解一下你心目中的女英雄,呵呵。」看到妹妹眼楮一亮,隨意道︰「李小姐那車里的人少,就都叫過來吧。」
「都叫過來?不用吧,有個是粗使的,黑得有些不正常,我怕過了病氣」
衛公子笑起來,「既然李小姐肯帶在身邊,定然沒有毛病,你看她們的馬和馬車,還有吃穿用度,能缺請大夫治病的銀子嗎?」。
「也是。」衛小姐揮手讓丫環去請人。
就這樣,粗使小丫頭打扮的阿桃,也上了衛家的馬車。
「李小姐,你是長安人,一定見過嵇康的那位女弟子吧。」衛小姐開門見山,談話沒有預熱過程,想問什麼就問什麼,看樣子沒有什麼心機,衛公子倚在車廂深處,只是听著,不發一言。
阿桃坐在白荷身後靠近車門的地方,想著那些粗使小丫頭的樣子,老老實實的不發一言,一面听著自己的光榮事跡,一面留意外面的動靜。
輪到衛家的車隊檢查時,城門口已經扣下了不少人,打補丁的貧民,坐馬車的富人,走江湖賣藝的戲班子,去郊外莊子上的小官員,形形色色都有,共同的特點是,身邊有一個十歲左右的白淨小娘子。
小頭目持戟叫道︰「都別喊冤,看到通緝令寫得沒有,九歲之數,面盤瑩潤,一會兒有人送你們到衙門,盤問明白才能放行,各位放心,耽擱不了多長時間。」
阿桃心里有了底,暗暗松了一口氣。
要說不怕是假的,她只是表現得比別人從容而已。
好在過了這潼關,在去找呂毅的道路上就沒有什麼大障礙了。從洛陽到長安,兩道關卡最難過,一道是函谷關,一道是這潼關,別的城鎮沒有天險,有情況可以從野外繞過去,如今仗著馬兒爭氣,函谷關已經無驚無險的通過,現在還剩下這道潼關。
阿桃看著膝蓋上自己的衣袖里露出指尖的小黑手,垂著眼皮深思。
皮膚染黑了,指甲染不黑,兩相對比,更顯得後者格格不入,好像那幾個花瓣似的指甲是假的,阿桃意識到,當時就一愣,眼神頓了頓,看見角落里有個煮茶煮酒用的小泥爐,拉上白荷燒起茶水來,生火的時候趁機沾了一手灰。
車箱深處,有道目光若無若無的注意著阿桃的動作。
至于李小姐,他根本沒有關注。
車外面,衛家的管事拿出路條,還偷偷塞了銀子,「這車里有女眷,能不能……」
小頭目袖了銀子,有些為難低聲說,「老哥,我怎麼也得看一眼,要打仗的節骨眼上,不定有多少權貴從這里經過,那一雙雙眼楮都在看著呢,可不敢犯錯啊……」說著掀開了車簾。
兩位小姐膚色是白,但是年齡和個頭都不對,那幾個丫環五官不像,小頭目的目光最後落在角落里煮茶水的那個粗使丫頭身上,能在這種戰略重地當個小官,自然曉得膚色是可以通過藥物改變的,他盯著身高年紀都符合的阿桃,像只老鷹似的。
忽然,猛的抓住阿桃的手腕,抓得很緊︰「你是哪里來的?」
阿桃心里咯 一下,這時從容不符合身份,驚慌失措像心虛,一瞬間睜大了眼,假裝茫然了兩秒,在臉上做出驚詫的神情,然後是惱火,奮力甩著細胳膊,尖聲叫道︰「你放手,我跟著小姐從洛陽來的」
白荷離得近,手像閃電一樣伸出來,「放手」
凝霜臉色一冷,阿桃趕緊看了她一眼,意思是千萬別,一位小姐怎麼會有殺手似的氣質,好在凝霜反應也快,把那股散發出的凜冽勁兒迅速收了回去,剛要皺起眉頭,那位小頭目已經放手了,後退一步,朝著門洞的守衛揮手︰「放行」
看到手臉同色,加上之前阿桃神色平靜,他已經相信阿桃不是通緝之人,後來那一句,純是習慣性的使詐,廷尉衛府不是好惹的,他又說了兩句好話,目送衛府的車隊出了城門。
阿桃揉著手腕,假裝恨恨的飛了一個白眼。
「疼不疼?」傍晚到了華陰城,武丫兒進了客棧的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拉起阿桃的袖子。
「不疼,我估計那守衛就是嚇唬人。」阿桃把胳膊露出來,果然沒有紅印,凝霜和白荷都湊上來,有些後怕的拍著胸口,「當時真以為被看穿了呢。」白荷埋怨凝霜,「你的殺氣以後可要收著點,高門的小姐都是養尊處優的,哪能有那麼犀利的眼神。」
凝霜被訓練成側重武技的護衛,遇到情況完成按照武者的反應來,一時想不到身份變了,有些羞愧的看著阿桃︰「小姐……」
阿桃擺手,「咱們都不是專業演員,這樣不錯了,衛小姐是個天真的人,衛公子看起來很有城府,咱們在他面前還是少說話,省得前言不搭後語露了餡,白荷你給凝霜吃些假病的藥……」
凝霜長長的舒口氣,「給我吃腫嗓子塞鼻子的藥讓我不能說話衛小姐已經開始聊琴棋書畫了,再多說一句我指定露餡。」
那難得一見的激烈模樣讓大家都笑了起來,
「好在還有三天就能到長安了。」阿桃笑著安慰,轉頭讓武丫兒多做些餅干帶著,「……得用點心將衛小姐持續的釣住,咱們跟著衛府的車隊走,能省去不少麻煩。」
確實省了不少麻煩,衛府的家主衛瓘文武雙全,此次討伐蜀漢被封為持節監軍,屬于晉王心月復中的心月復那一類人,他的孫子孫女出行,自是沒有人敢過分,雖然雍州境內盤查得更緊,但鄭縣和新豐都無驚無險的過去了。
到了陰般城,武丫兒的神色也凝重起來︰「姑娘,再走一天的路程就是長安了」
示意是問阿桃如何打算的。
要尋找呂巽,但是他服役的兵營在哪里不知道,落水的經過和地點也不知道,到處都是通緝令的情況下,呂巽坐鎮的長安城肯定是不能進去,否則再難出來,現在需要確切的情報……
阿桃這邊模索著茶杯思索,那邊客棧門口進了一隊馬車,馬車上沒有什麼標志,但是那二十多名護衛穿著和氣質均不尋常,明顯是權貴養的那種私兵,掌櫃見怪不怪︰听說要開戰,那些大門世家紛紛把財產往洛陽搬,但這事又不能聲張,好像咒大魏敗似的,所以也不住驛站,都挑最貴的客棧住,這樣的車隊,傍晚時分都會來好幾批。
所以也不多問,態度殷勤的將管事往里面請。
這管事正是呂府的大管家。他站在大堂里,看到端著托盤走向樓梯的白荷,眼楮嗖得瞪得老大,通緝令滿天飛,她們竟然敢回來。
白荷在這里,阿桃小姐必是在這里
他愣了愣,迅速側過身子,從懷里掏出呂郡守的名帖,叫過來小廝耳語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