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倒在地上,屋里靜下來,外面的靡靡之音蜂擁而入,像拍打岸邊的浪濤,透著一股莫名的危險氣息。
李永年保持端著托盤的姿式,有一瞬間想帶阿桃離開,但是理智讓他收回腳,看了一眼,迅速退出是非之地。
門口站著兩名魏將,喝得歪歪斜斜的站不直,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面孔紫脹,還沒開口就是一股刺鼻的酒味,「里面的人呢,怎麼沒聲音了,老鴇子說這間里的人面生,我倒要看看哪個營的膽肥,竟敢單溜出來。」
老鴇子跟在後面,見狀湊上來,正好隔開了李永年,「哎喲,官大爺,您這幾句話,可比天上的霹靂都嚇人,嚇得我這心肝都顫,里面三位華衣公子是來听曲的,又文雅又風流……」
和文雅風流沾邊的華衣公子,背後不是高門就是大族,兩個膀大腰圓的武將互相看了一眼,搖搖晃晃的走開,「既是雅人,我們這種大老粗就不打擾了。」走到樓梯口,忽然想起一件事,不懷好意的指著對面的一個房門︰「看見沒,那里是我們的左前鋒呂爺,立了大功,不近,你們這里的花娘誰有本事真正陪他一夜,賞你這個。」
說著摘下腰間的玉佩,那玉佩晶瑩剔透,值五十兩銀子沒問題,老鴇子眉開眼笑,扭著胖身子去叫人,很快,一群紅鶯綠燕笑鬧著擠進那扇看起來很安靜的門。
李永年壓眉,留意的看了看那兩個武將,身影消失在後院的黑暗里。
兩個武將搖晃著回到包間,到了內間身形突然挺拔起來,再無一絲醉意,臨窗榻上坐著一位白裘公子,風流俊美,輕輕斜睨便是滿室飛花,這樣的人物若是從大堂進來,怕是現在也不得安寧。
情緒不太好,杜七郎飛出的都是雪花,讓房間冷了幾分,兩個手下暗中詫異,主子這般模樣還真是少見。
公子身後,窗戶洞開,黑絲般的夜幕上,月色如鐵,清冷凌厲。
處處紅燈的溫柔鄉,注定今夜不平靜,有殺伐。
「有刺客,有刺客啊」
也不知哪里的嘶聲,讓整個怡紅樓都沸騰起來,就像油鍋里進了水,處處是尖叫哭喊,呂毅房里的花娘跑了大半,還有一半躲在各個角落里,呂毅端坐榻上,面無表情的听著金鐵交鳴之聲和各種物件的碎裂聲。
窗外有微響,他的手按在刀鞘上。
黑衣人進來就打,刀鋒處處,嚇得花娘失禁,馬上就有異味飄出,呂毅和黑衣人同時皺眉,叮當的幾個回合,前後越窗而去,兩人穿牆過屋,到了一處煙囪的背風處,竟都收了武器坐下來。
呂毅目光關切︰「過得怎麼樣?」
李永年笑了笑︰「還好。」
呂毅嘆氣︰「你們輕易放棄陽安關口,讓鐘會大軍長驅直入,到了劍門關才想著攔截,橋頭又沒有派兵駐守,讓鄧艾偏軍得以走邪路,有這兩個敗筆,勝負基本就定了,除非劉阿斗有魄力,動用全部兵力,誓死反擊。」
李永年抿嘴︰「若他不听信那個裝神弄鬼的宦官黃皓,現在論勝負還尚早。」
呂毅再嘆氣︰「你還是別參與了,阿桃說蜀漢必輸,讓我來撈軍功,你听听,她說是撈,多輕松,我開始還不信,現在江油在手,有了糧草軍備,由不得我不信,這三千人就是插向成都的匕首,劍門關的姜維要阻鐘會,誰能來阻止鄧艾這把匕首?」
「能下馬閣山是阿桃出的主意吧。」
「是,按在我頭上了,那孩子沒有安全感,一門心思讓我撈個大官做,說這是拼爹的時代。」
「呵呵,說得對,你做了大官,她才能不被人看低。」
「走得太高對她反而不好……」
遠遠的,阿桃的窗口里飛出好幾個人影,李永年立刻禁聲,指給呂毅低語︰「我們沒有派刺客,是有人想算計阿桃,若不是這事,我還不想現身見你,人心險惡,通敵之罪不好辯解。」
呂毅只關心一件事,眼楮瞪得老大︰「阿桃在花樓?」
李永年抽了抽嘴角,心道還是常客呢,在長安就沒少去,還曾經想開一個花樓,是真想開,只是錢不夠才沒成行。
那些人武功不俗,兩個人小心的墜在後面,七拐八拐,看著他們進了一座兩進小院,一進沒有點燭,漆黑一片,但是稍加注意,便能看到牆根樹下影影綽綽的人影,幾乎是每隔三五步就有一人,防衛極為嚴密,二進的正房都有燭光,偶爾從窗上閃過忙碌的身影。
忙什麼?
忙著抬水,一桶又一桶的熱水被抬進淨房,水里不知道放了什麼東西,幽幽泛綠。
阿桃醒來的時候,正是泡在這樣的綠水里,泡得暈乎乎的,滿鼻息都是草木香,身子就像要融化了似的,倒是舒服。
淨房無窗,出口拉著縑布幔帳,看不到一絲天光,阿桃動了動,發現骨軟筋麻,竟然提不起多少力氣,不由驚叫了一聲。
幔帳立刻掀開,一個小丫頭伸頭又縮回去,過了一會兒捧著新衣服進來,神色有些驚奇,「姑娘醒得好快。」
蜀地口音,阿桃看了看那小丫頭,軟軟的揮手讓她退出。
衣服長短正好,似是專門準備的,她心里咯 一下︰不怕過路的,就怕惦記的,前者好商量,後者想月兌身卻是不容易。
壓下心里的驚慌,穿的肚兜和中衣,然後裝成力竭的樣子,把頭埋在膝蓋里,趁機吃了半根空間參,是那種用小白狐血淚澆灌過的,然後慢慢的把外衫穿好,花了兩盞茶的時間。
小丫頭很有耐心,等阿桃穿利落了,把人扶進一間內室,將四下的蠟燭都點著。
十幾根手腕粗的牛油巨油,讓小小的空間亮如白晝,阿桃困惑的眨了眨眼,從空間里移出小白狐。
「我的同伴呢?」
「就姑娘自己。」小丫頭又把香爐點上,施禮退出。
阿桃起身欲把香掐滅,這麼簡單的動作,這付綿軟的身體竟然做不來,雙腿似面條,總想往地上灘,她咬牙邁步,花了老大的勁才走近香案,手還沒有伸出去,身後傳來嘶啞的笑聲,「姑娘,那香沒有問題,你乖乖忍著些,我保你不疼。」
……阿桃回頭。
藏在暗處的李永年,沒法不往那方面想,眼里嗖的騰起一簇火苗,若不是呂毅拉著,只怕就要沖進去,拉扯間就有了細微的動靜,院里有人低喝一聲,嗖嗖的竄出,像夜鳥一樣敏捷,竟是宗師身手。
電光火石間,去一個留一個,呂毅引著那位宗師離開,留下李永年救阿桃。
阿桃的反應卻不大,因為她看見了來人的長相,那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婆婆,手里拿著一個木制托盤,上面有各種小盒子,還有幾根銀針,盒子打開後是各種顏料,以紅fen綠為主。
老太婆鋪開一張畫了桃花的紙,頗為慈愛的笑了笑,「小姑娘,老身的技術蜀地一流,紋過之後保你喜歡。」
原來是要紋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桃哼道︰「被迫談何喜歡,去叫此地的主人來,這樣的待客之道,真讓人耳目一新。」
老太婆置若置若罔聞,只管拿著銀針走近,「姑娘皮膚好,肩上紋了這桃花,更添嬌艷,肯定得夫主……啊」
白影如驚鴻,毛茸茸的擦臉而過,再睜眼卻什麼也沒有。
鬼啊,老太婆白眼一翻暈過去,小丫環跑進來,叫了兩聲又跑出去,阿桃軟軟的歪在榻上,好整以暇的看著幾個人對著老太婆又掐又捏,綿軟的身體正在慢慢恢復,現在就是熬時間。
老太婆被抬了出去,一位公子進來,坐在阿桃對面的榻上。
阿桃看著他,十六七歲,儒巾寬袍,英氣外露,手上有明顯的繭子,看位置應該是經常拿刀槍之人。
少年也在打量,看了兩眼之後,表情似有些失望,過了一會兒,見阿桃始終不開口,抱拳道︰「姑娘心里一定不滿,只是事關家國大事,不得以而為之,姑娘委屈,尚某明白,事成之後,願娶姑娘為妻。」
「……」
「姑娘家世在下清楚,戰事過後就派人求娶,我以先祖父名義起誓,決不食言。」
「你祖父是誰?」
「武侯諸葛亮。」
「……」
「姑娘?」
「你父親是不是諸葛亮和黃月英的嫡子?」阿桃有些激動,如果被閃電劈過來之後的那段記憶是真的,那眼前這位小伙子可是自己的親佷,此次來蜀漢,最大的目的是去武侯祠找證據,證明武侯夫婦就是她年紀輕輕被閃電劈死的爸媽。
「是。」諸葛尚還以為是被自己的家世打動,覺得事情有門,抱拳謝道︰「姑娘大義,我諸葛尚此生定……」
「停,停,快停」
「姑娘……」小伙子茫然。
「咳咳……」阿桃萬分糾結,「我和諸葛亮的子孫,不可能有姻緣,但是卻有親緣,你有什麼事盡管說,我若是能幫指定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