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富饒,且講究靈秀,江油縣衙雖小,也是處處有看頭,新平公主睡了一天,很有精神的在屋里走了一圈,看出了興趣,又要到花園看看,出了滴水檐,忽然覺得獨游不熱鬧,指著西廂,「叫阿桃來。」
西廂只有白荷在,吃過早飯,阿桃就帶著兩個丫環出了門,是二管事親自駕車來接人,若是跟過去的宮女沒有听錯,車里沒有露面的人好像是杜公子,聲音帶著笑意︰「都給你挑出來了,可有不少,我又看了一遍,把太差的都撿了出去,單放在一個屋子里,你可以安安靜靜的過眼癮,沒有人會打擾你。」
然後是阿桃興奮的聲音︰「太好了,我還以為不成呢……」
犢車啟動,只能听到這里,那宮女講了對話的內容,卻沒講對話的語氣,她不敢講,講了公主會怒,她會成為出氣筒,只是心里卻明白,公主和杜七郎沒有希望,這一趟白來。
有情在細微處,杜七郎和阿桃說話,聲音就像夏夜竹林邊的流水,悠悠潺潺,而和公主說話,就像冬天的護城河,都在規定的範圍內流淌,透著冷意和疏離,公主為他翻山越嶺,也沒有見他對公主的態度有任何改變。
「你沒跟著?」公主氣急敗壞。
「跟了,跟了,奴婢本以為追不上,沒想到他們去的地方就在縣衙後,過兩條巷子就是,看門的奴婢認得,都是杜公子的私家部曲。」
「什麼東西要看一天,我倒是真奇怪,前面帶路,本宮也去湊個趣」
「湊什麼趣?」粗啞的聲音。
賈面風揉著眼自東廂出來,她也睡了一天,午飯都沒吃,這會兒肚子餓了,正想找阿桃出去,打算像以前在呂府那樣,扮成小公子逛街吃酒,順便管管不平事,阿桃負責義正言辭的部分,她負責動手動腳的部分,打人還能得喝彩,在沒有遇到阿桃之前,她從沒經歷過。
想到在呂府的那段日子,她眉開眼笑。
新平公主把目光移開,心說笑得真難看,多虧投生在好人家,否則當丫環都沒人要,不過卻是最好的陪襯,也是桿好槍,賈府三小姐莽撞,這在洛陽是有名的,她笑了,「哪會有人欺負我,這是听說阿桃去看稀罕物,也想跟著去看看。」
「有稀罕物?」賈南風果然動心。
「阿桃早上就走了,所以我才好奇,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吧。」公主挽著賈南風的手臂,沒走幾步,忽然歪了歪身子,嚇得旁邊的宮女趕緊扶住,「公主啊,您這身子骨金貴,奴婢勸您還是先休息,養好精神再看不遲,再說阿桃姑娘覺得稀罕的,您未必覺得稀罕,賈小姐要是覺得稀罕,才值得您親自去看。」
這話公主愛听,回屋賞了一角銀子,歪在榻上等,等賈南風把阿桃帶回來,結果等到天黑也沒有等到人,派人過去問,那院里已經無人,看院子的人說一個時辰前都離開了。
去哪里了呢?
打死公主都想不到,她們女扮男裝去了煙花之地。
听小曲,吃小吃,逛青樓。
這是阿桃看古代小說看出來的信條,如今就在古代,有機會自是就要肆意一番。
夜幕沉沉,紅燈初上,花街柳巷里的嬌媚,惟有在夜色中才會盡情綻放,每走一步,都會有幾聲靡靡之音相和,每一次駐足,都會有數張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笑臉相對。
「南北都一樣,阿桃,阿桃,你說去哪家,已經走了一圈了。」賈南風走在阿桃身邊,柳葉刀子眼興奮得直閃。
「要逛就逛最大的,要听就听最好的,要救就救最苦的。」阿桃拍下胸脯,定下今晚的基調,拍後覺得有點疼,又拍了下,還是疼,隔著夾衣,酸溜溜的疼,頓了頓,難道要第一次發育了?
「好,全听桃兄你的。」
賈南風的護衛執行力極強,悄悄的離開,悄悄的回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最大的花樓打听到了,房間訂好了,唱曲最好的姑娘也點了,房間訂得有學問,可以俯視大廳,位置又在最里面,防止偷听窺視,又有窗通向外面,遇急可跳樓,武丫兒看了一圈,又推開窗子四下看了看,沖凝霜點了點頭,畢竟是蜀地,小心沒有錯。
老鴇笑呵呵的進屋,這幾位公子面生得緊,口音也不對,十之八九是破城的魏軍,不過年紀小了些,看那位芙蓉面的小玉郎,就像春枝上雨打的花骨朵,那皮膚女敕的,半點不沾風霜,邪路七百里,還有斷崖,也不知他是怎麼過來的。
「歌女馬上就來,各位公子想吃些什麼?」老鴇看向凝霜。
「這個……」凝霜看向阿桃。
賈南風矮小,阿桃這兩年長勢喜人,但終是少女末滿,當不得成人看,所以兩人一商量,為免節外生枝,讓凝霜也扮成公子,凝霜個子高面相冷,長袍寬衣加身,很有兄長派頭,當盾牌正合適。
老鴇也是人精,看出誰是正主,點頭哈腰湊過去,向阿桃介紹︰「我們怡紅樓有四位大廚,東南西北都有,最擅長各種補湯,虎骨鹿鞭……」
「撲」,武丫兒噴出一口茶,惱火的一指老鴇︰「你說話有點把門的,別什麼都往外冒。」
老鴇連連告罪,阿桃面色淡淡,「菜要拿手的,酒要本地的,多菜少酒,且酒的種類要多,一樣一盅最好,十兩銀子,你看著置辦。」
退出房間,老鴇吩咐下去,上了三樓最里面的房間。
「是不是他?」
「不太確定,長得倒是俊,說話也大方,別人都看他眼色行事,神色雖從容,卻不是冰山臉。」
「松品落落,雪格索索,這都是傳言,不可盡信,黑小子叫他桃兄,我听得真切,身邊還有個白衣公子,相貌陰柔,很可能是白衣杜七。」
「那位公子陰柔有余,風流不足,貴氣也不足。」
「只能等人來看了,消息已經送出,你想辦法拖住他們,一旦認定是魏相的次子,你我就是大功一件。」
「他那些手下都挺警醒的,看著不是善茬。」
「呵呵,出了窩再警醒也沒有用,這是咱大漢的地盤。」
這時有人在外面拍門,拍得挺急,「媽媽,不好了,廳里來了不少魏國軍官,喝得醉燻燻的,見人就打,還打客人。」
老鴇蹬蹬下樓,那些人已經開始掀案幾,杯盤的碎裂聲壓過了靡靡之音,不少客人驚出房間,扶著欄桿探身看,看到是魏軍,一個個都噤若寒蟬的縮回頭,慢慢退回屋里,還嬉鬧都不敢了。
阿桃站在角落里,那些軍官當中有個人,表情木訥,眼楮哪里也不看,只看著腳前三尺地,卻不低頭,背也挺得直,一只手按在腰間的刀鞘上,瓷片落在靴子上又崩開,他都一動不動,像尊雕像。
那靴是胡靴,縫制的方法卻稍有不同,拼湊起來更為合腳,腳下是帶跟的木底,腳腕的部位往上還連鴨絨腿套,一直護到膝上,別人絕沒有,阿桃轉身,五官揪在一起,「暈啊,我爹怎麼來這里了」
武丫兒伸頭又看了一眼,吐了吐舌頭,「沒事,老爺不知道,姑娘你玩你的,他玩他的,井水不犯河水。」
阿桃皺眉︰「就怕被發現,我倒不是心虛,就是覺得怪怪的。」
武丫兒安慰︰「怎麼能被發現,咱又不搶姑娘,再說萬一有動靜,咱們從窗戶出去,保證不打照面。」
阿桃抿了抿嘴,回屋繼續听小曲。
我是為了生意來品菜品酒的,我是為了正事,被發現也沒有什麼可怕的,這麼想了幾遍,漸漸就放開了,面對一排小酒盅,挨個倒出一口來,細細的品下,踫到口味獨特的就記下名字,幾番下來,臉上有了淡淡的桃紅色酒暈。
剩下的酒都到了賈南風肚子里,不一會兒就站不直了,她起身晃到歌ji旁邊,「小娘子,你告訴我,這里誰最苦?」
歌ji很意外,手按在琴上茫然四顧,不知如何作答,阿桃發揮想象力,「有沒有不願意見客就被打得皮開肉綻、關在柴房里三天不給飯吃的?有沒有父母雙亡,被狠心的親戚賣到這里來的,有沒有……」
進來送茶水的小廝,抬頭看了阿桃一眼。
阿桃看了看他,染了醉意的眼楮一閃,「喂,說你呢,你苦不苦,你只要說聲苦,我就帶你走。」
賈南風伸頭看了那小廝,「挺清秀,長成這樣卻在青樓做活,心里肯定是最苦的,阿桃,就是他了,走了這麼多天山路,乏得很,睡了一天也沒歇過來,我困得很,眼楮都睜不開了,咱們走罷,老規矩,走……」
賈南風頭一歪,軟軟的倒在地上,好在地上有厚毛氈,只是悶悶的一聲,倒是沒摔壞。
阿桃也覺得困倦,非常困倦,頭沉眼花,晃了晃腦袋,四下一看,才發現凝霜和歌ji也都趴地上了,外間也沒有聲音,她看向惟一不倒的小廝,咧開嘴笑,「永年,我看到記號了,你真在這里,快給我解藥,我堅持不了多久……」
那小廝搖了搖頭,他是李永年,但他沒有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