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開雪白的宣紙,我反復思量,縱然有千言萬語竟不知該從何說起。手中緊握的筆管重若千金,我猶豫不決,終是執筆而書,寥寥數字便像是耗盡了我全部的心力︰「今日我去,並非不念,只因念及太深。前塵往事,猶如血脈骨肉相牽相伴,此生已不可能再忘。芸兒別無他求,只望去後得休書一封,以結你我今生緣份。趙家與你再無姻親,方能寬皇上之心今生緣盡,只願來生再續勿念,芸兒留字」
我仔細看一遍,只覺得字字錐心。手一松,筆管滑落,在雪白的宣紙上留下一團烏黑痕跡,被墜落的眼淚一點點的化開。我提不起力氣再寫一次,折起,封好。
去意已決,覓蘭卻也是我一樁放不下的心事,昔日對她的承諾怕是不能兌現了。遂又提筆給爹爹與魏錦各書信一封,終狠下心去,毅然離開書房。
隨身攜帶的都是一些最必要的東西,一應的華貴首飾皆留下了。只是那一支羊脂白玉笛,我放入包袱,終于還是拿出來,輕輕放在床榻邊的小幾上。于我,那是最珍貴的器物,留下來,也只做是一個他思及我時的念想吧。
翠兒離府後,我身邊最貼身的人也只有覓蘭。清晨便尋了借口支了她去將軍府,阮暨岑素來不干涉我外出,此刻離去,也不會引人留心。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刻意繞道往後門去,低著頭,快步出了王府。方將朱紅大門掩好,肩上忽然被人輕拍一下,險些嚇得我魂不附體。轉首望去,卻是覓蘭擰著秀眉直直看我。
我下意識的模一模肩上的包袱,情知瞞不住她,澀然苦笑︰「我要走了,爹爹額娘就托你照顧……」
「奴婢隨福晉去。」話尚未說得完,便被覓蘭生生打斷。
我搖頭,輕嘆一聲,道︰「我亦不知該往何處去,又如何能帶了你隨我一同受苦。」
覓蘭目光如炬,堅定看我,「福晉若是不肯讓奴婢隨行,奴婢只有在將軍府前長跪不起,直至福晉平安歸來。」
我驚訝不已,素來便曉得道覓蘭性子 黝,她今日說出這番話來,待我去後必定說到做到。我若不允諾了她,只怕會將她逼上死路。然而更多是卻是感動,明知前路茫茫……有幾人能做到如斯?
我微一沉吟,緊緊握住她的手,覓蘭與我互相凝視一笑,彼此心意俱是了然。
覓蘭很快雇來一輛馬車,馬蹄緩緩前行,嗒嗒似敲在心上。覓蘭並不問我為何要去,只靜靜坐著。
我愴然一笑,「本以為此番陌路僅我一人獨行,卻沒想到竟還是帶上了你同我一起受苦。」我想一想,終是說道︰「今日我原是支了你去的……」
覓蘭輕輕笑道︰「隨在福晉身邊這麼許久,福晉的心思,奴婢自然看得出來的。」
我緩緩點頭,恍然輕道︰「福晉這樣的稱呼以後是不能再用了……」
覓蘭神色也是一滯,馬車內再次陷入沉寂中。
忽然車簾被人掀開,車夫一邊揪著馬韁,一邊回頭看我們,「快出城了,兩位姑娘準備往哪里去?」
覓蘭看我,我低頭想一想,方道︰「勞煩師傅,去邊塞吧。」
心頭沉得似壓著一塊大石,耳朵里嗡嗡地響成一片。
「……等我回來就帶你去邊寨散心……」
我苦澀地笑,既然不能與他同去,便讓我獨去,留下一點回憶也是好的吧
車夫听後頓一頓,猶豫道︰「邊寨最近不太安寧呀」
覓蘭笑一笑,塞一定銀兩在他手里,道︰「勞煩您了。」
車夫掂一掂手中的銀子,呵呵一笑,回首逐塵而去。
身後,城門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
終于……離開了。
在這里開始,就從這里結束吧今日起,我再不是趙芸兒……
我垂下馬車上的布簾,輕輕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