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間,天氣炎熱,遙遠的天際,陽光烈烈綻放,照得大片大片的玉米泛著金燦燦的光芒。
我站直身子,用手微微遮去額上一半的陽光,遠遠看去。大約三四米遠的地方,覓蘭頭上裹著遮陽的方帕,正掰著玉米,臉上是恬靜的笑容,已然是一副村婦的模樣。
蘇塔村位于北疆邊際,再往前一些就是邊寨,屬于芸澤邊境,臨近拉塔斯國。兩個月前,我與覓蘭原是想去邊寨的,經過蘇塔村時,卻听聞芸澤與拉塔斯邊境再生事端。拉塔斯旱災連連,多月谷食無收,再次把目光投向了五谷豐登,麥穗兩歧的芸澤。是以兩國沖突時有發生,邊寨則位于沖突範圍之內,馬夫如何也不肯再前,迫于無賴,我與覓蘭只好暫且留居下來。
由于先帝在位之時,拉塔斯不過只是眾多獨立的寨族之一,又極是依附芸澤,故而邊境往來並不嚴苛,村里的人並非只限于芸澤人,也同樣居住了些拉塔斯人。只是近年戰禍連連,蘇塔村以芸澤人居多,排外的現象也明顯起來。拉塔斯人在村里越發難過起來,便連外出務活兒之際,也時常被芸澤人諸多刁難。這樣的事情在我與覓蘭第一天來到蘇塔村的時候便遇上了。
那日,我與覓蘭剛下馬車,便听見有小孩傷心欲絕的啼哭聲和亂哄哄的吵鬧聲。出于好奇,我與覓蘭上前探看究竟。只見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正奮力的撲在中年女子身上,緊緊用手護著那女子,不讓身旁的人靠近。那女子一身是傷,軟在地上。
出于一時的憐憫,我上前探視女子傷勢,小女孩卻一把抓住我,張口便道︰「救救我媽媽……」
人群中躥出兩個男人,惡凶凶的朝我說了一大堆話。我默默听完,方知其中原由。因著兩日前拉塔斯與芸澤再度發生沖突,邊寨的芸澤商人售賣的糧食貨物被拉塔斯的邊民越境偷竊而空,損失慘重,而這兩個男人就是其中苦主。他們抓不著越境偷竊的邊民,便將怨氣發在了同村的拉塔斯人身上。
我緩緩站起身來,心中,眼神里皆是對面前這幾個男人的輕蔑。冷冷一笑道︰「幾位爺若真是漢子,便該拿著家伙上前線打仗去,躲在這里欺負女人小孩的算什麼英雄。」
那男人瞪我一眼,惱羞成怒,「看你這一身裝束也是我們芸澤的國民,竟幫著拉塔斯蠻夷說話,必定是奸細。」說罷便伸手來拉我。
覓蘭慌忙擋在我身前,我一手將她拉開,肅然說道︰「芸澤是禮儀之邦,你這般仗勢欺人又與拉塔斯蠻夷有何區別?況且皇上也曾下旨宣過,兩國交戰皆因政事所趨,與民無嫌。你的糧物亦非是她所盜,如何能隨意遷怒于人」
男人自知理虧,又不肯認錯,耍潑賴皮道︰「我的糧食貨物終歸被她的族人盜搶去了,這筆賬我自然要算在她頭上。」
我示意覓蘭把錢袋給他,只是說道︰「我身上銀兩也不多,你若願意,這些便拿去,也算對你的損失做些補償。若是不願,我也只路過而已,這個婦人隨你怎樣都行,銀兩一分沒有。你自己看著辦吧。」
那男人想一想,接過覓蘭手中錢袋,方才作罷。四周的人見再無熱鬧可看,紛紛散了。
于是,我與覓蘭送這兩母女回家……
再于是,女人醒後感恩我們,非要留下我們在家做客幾日,我與覓蘭身上的銀兩大多給了鬧事那兩個男人,邊寨也暫時去不得,便就此住下了。
如今,這一住就是兩個月,日子雖過得雖清苦,然而對于卸下肩上負擔的我來說,卻是滿足的。
「阿離……阿離,快跟我回去,又來了……又來了……」薩珂姆遠遠朝我揮手。
……魚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
薩珂姆向我問名字的時候,我取了其中一個「離」字,又用了他的姓,現在的我,已經有了新的身份——阮離。
「小姐,我們快回去吧,要不然來不及了。」覓蘭一手捥著裝玉米的簍子,一手拉著我飛快往回走。
我怔怔點頭,這是第幾次了?已經……第四次了吧
他們還是不肯放棄麼……
在我與覓蘭來到蘇塔村的第五日,便來過一潑芸澤兵衛,手里拿著畫像挨家挨戶詢問。當時我與覓蘭避在薩珂姆後院的豬圈里面躲過了。事後薩珂姆看我的神色雖怪異,卻也終究沒向我追問什麼。我也不好再留住下去,便與她告辭。薩珂姆雖在芸澤居住多年,骨子里卻依然留著寨族人的豪氣,又強將我們留下了。
事後,薩珂姆告訴我,來的兵衛是奉了皇上的手諭……
我托薩珂姆幫忙探問京里的消息,得回來的消息卻叫我痛心疾首。
廩親王抗旨不尊私自返京,玄武帝大怒,責其不政朝事,心無國民,身為親王,愧對先祖。又令其閉門思過兩月,罰朝奉一年以作懲戒。並在朝上嘆曰︰甚痛朕心
陡然間听到這個消息,我只覺得大腦眩暈,竟是在院子里望著滿天的繁星痴痴地立了一宿。
為什麼……在我離開之後仍然擺月兌不了棋子的宿命?即便是利用我的出走也要再不遺余力的打壓一番嗎?「不政朝事,心無國民,身為親王,愧對先祖。」是何等大的罪名,玄武帝是要徹底斷了他的前路了吧而他……為什麼要這麼傻,明知玄武帝處處針對,為什麼還要抗旨回來……
第二日便發起了高燒,日夕起坐時更是常喉嚨發癢,劇咳難止。這場病來得突然,去得卻慢,持續了半月才漸漸轉好,身子也大不如前。
後又有人來蘇塔村詢問,與玄武帝找的同一個人。行事極其低調,只作尋常百姓的打扮,只是從較為華貴的服飾看得出其身份非同一般。
自我病後,薩珂姆便會刻意留意了京中的消息回來告訴我。皆未與阮暨岑相干,才漸漸安下心來。
奉旨尋人的兵衛再來過一次,不過卻是上個月的事情了。我原以為已經被漸漸淡忘,卻不想今日竟又有人尋來。
我與覓蘭換上一身破舊的衣裳,頭上裹的遮陽帕壓得低低的,面上抹了些泥土,才急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