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洄 第二卷 青隻之末 第一百三十九章 重演

作者 ︰ 青蘋

飛過後宮,桃瑩瑩感到一陣虛弱,方才被電光碎冰擊中,元氣大傷,本應該立刻調息,至少閉關半個月,但她歸家心切,如同服用了興奮劑,硬是把傷勢置之度外,傳送回了陽州。

從太陽位置估模,此時已經過了未時,時辰不早也不晚,桃瑩瑩決定稍作調息。她記得京城桃氏女乃茶店在城東南永寧坊,瞅準方位,一頭扎落。

盡管在明朗白日,赤紅遁光還是十分顯眼,桃瑩瑩剛一落地,就被附近一些百姓發覺。她降落的地方稍有偏差,也並非偏差,而是武一告訴她的雙層樸素小樓平白消失,只余下斷壁殘垣。

舉目茫然間,附近的百姓圍了過來。

「看啊,仙女下凡了!」

「爹爹,孩兒看見仙女從天下飛來了!」

「老天爺呀,活神仙顯靈了!」

桃瑩瑩穿著專程為繼任大典準備的華美服飾,既彰顯身份尊貴,也愈發襯托仙靈飄渺。她兩次洗髓伐毛,肌膚晶瑩剔透,凡世間再美的女子,也生不來如此膚質。她又容顏清美,舉足出塵,衣袂自行飄展。以上種種表相,在凡人眼里,桃瑩瑩正是活靈活現書中描寫的神仙。

晉京的凡人不似天道城的凡人,祖輩多少代都未見過修士,圍觀過來後,不由自主伏地,敬畏長拜不起。

桃瑩瑩久久茫然,渾似看不到眾人敬拜。她努力回憶武一告訴她的店鋪模樣,那應該是,門前有三分綠田,一排紅碧桃樹,一間白牆黑瓦的雙層樸素小樓,墨色楹柱上篆刻兩行行文,書寫逍遙子灑月兌的筆跡︰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她沒有來過店鋪,但印象中早有輪廓,舉目環視,左右的鄰里都如記憶中對應,三分綠田還在,紅碧桃樹還在。

可是,白牆黑瓦的小樓呢,為何變成了斷壁殘垣,只留下火燒的余燼?

驀然間,金帛上的兩行話從腦海閃過,猶如一道晴天霹靂,重重劈在心頭。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今日當歸。

禍福,當歸,禍福,當歸……

桃瑩瑩猛然沖出斷壁殘垣,拽起伏地敬拜的人,癲狂發問︰「快告訴我,桃家人呢?桃家人去哪里了?」

被問的人是個儒巾束發的體弱文士,猛然被拽起,吸入桃瑩瑩的陰寒氣息,身體承受不起,登時兩眼一翻,昏厥過去。

桃瑩瑩搖晃文士,見文士不醒,松開他,再拽起身旁的人。「告訴我,桃家人在哪里?店鋪為什麼燒毀?」

這次被問的人是個中年壯漢,身體陽剛強壯,猛然吸入陰寒氣息,只是打個冷顫,面色慘白,並未昏厥。但桃瑩瑩癲狂發問,他怕得使勁發抖,牙齒哆嗦,說不出半個字。

桃瑩瑩松開他,再拽起一人。「告訴我,桃家人呢?你必須告訴我,桃家人去了哪里!」

第三個被問的人是個中年婦女,兩眼一翻,昏死過去。她身邊的稚子,年不滿五歲,嚇得嚎啕大哭,一聲聲哭爹喊娘。

哭聲讓桃瑩瑩心煩意亂,手臂一抖,一陣陰寒劇痛由丹田開始,傳遍四肢經絡。這是一股濃郁陰寒靈氣,本質與鬼修之術吐納轉化的極陰靈氣相同,但桃瑩瑩修習才不久,第一階段尚沒有圓滿,這股靈氣還不能完全吸收,對肉身仍有極大損傷。

這就是越階使用奪魂鈴的反噬,陰寒噬體。

「誰能告訴我,桃家人去了哪里?」桃瑩瑩身子一軟,跌坐在地,兩行淚水無聲涌落。

陰寒氣息從桃瑩瑩身上一陣陣向外發散,三尺之內土石轉瞬枯灰。跪拜的百姓驚恐向後退,連滾帶爬,鳥獸狀逃散。

桃瑩瑩從來不覺得如此脆弱無力,反噬令她身體虛弱,桃家的福禍令她焦慮癲狂。

淚水模糊了視線,臉龐埋進雙掌,伏地長哭。

那一日築基成功,天靈山脈白色浪花里的不好預感,也許爹娘已經……直覺預感向來很準,直到這時,才發現,是自己不敢面對。

「瑩瑩……」一聲熟悉的呼喚,帶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和一絲微醺的酒氣,落入桃瑩瑩耳畔。

桃瑩瑩抬起頭,便見三尺開外,一位穿著寶藍衣的俊雅男子向她走來,嘴角彎出溫柔無比的笑意。這溫柔的笑意,對于遍體陰寒的她來說,如同寒冬溫暖的陽光。

「公子,您不能再往前走了!」他身後的僕從異常驚恐,聲音尖銳。

三尺之內,土石枯灰松散,盡失生機。

桃瑩瑩周身一陣發青,一陣發紅,有如薄霧繚繞。

修士仍有忌諱,凡人更接近不得。然而他視若無睹,堅定向前邁步。「瑩瑩,你終于回來了。」

僕從抬手遮住視線,不敢看自家公子慘死的模樣。

薄霧卻旋轉起來,扭成一道細線,連向桃瑩瑩發髻上的銀簪。他毫發無傷走到桃瑩瑩跟前,蹲下來,以手拭去淚水。桃瑩瑩肌膚陰寒,頓時他打個冷顫,面色慘白,嘴唇發紫,陰冷到骨子里,但他仍然堅持擦拭淚水,哪怕抖動得觸不準淚水。

「崇修……」桃瑩瑩意識到王崇修承受不住陰寒氣息,猛然推開他的手。「走遠點,你會被我害死。」

王崇修眼神一黯︰「我早已死在你的記憶里,能再見你,多死一次又何妨。」

桃瑩瑩身子一震,臉上緩緩浮現至深的愧疚。「對不起……」

「永遠不要說這三個字,都是我自找的,怨不得你。瑩瑩,你得知今日發生的事了嗎?」。王崇修溫柔的笑意不減,問得小心翼翼。

「什麼事?崇修,你告訴我,女乃茶店為何變成了這樣,他們人呢,桃家人呢?」

「瑩瑩,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你千萬要節哀,少做傻事。我們嘉霖人全都盡了力,可你爹他,通敵叛國的罪名實在太重,又是太子當朝執政,親自給你爹定的罪,我們實在無力回天……就在今日午時三刻,你們桃氏一族,滿門斬首示眾……」

「不、不可能!我爹只是個普通商人,哪里會通敵叛國!哪可能通敵叛國!」桃瑩瑩搖頭,希望從王崇修的眼楮里看到別的神情,然而除了悲痛,還是悲痛。

怎麼可能通敵叛國!

怎麼又是通敵叛國!

為什麼是通敵叛國!

《嘉霖桃氏錄》記載,四百多年前的桃家,富可敵國,最後卻因子烏虛有的通敵叛國罪名滿門抄斬!

如今的桃家,落魄到只是三流經商世家,為何還會背上通敵叛國罪名,落得滿門抄斬!

為什麼!

桃瑩瑩的心一絲一絲抽痛,悲涼下去。

「我要去問西門氏,憑何兩次血洗我們桃家,憑何殘殺無辜,天理何在!」虛弱的身子猛地騰起,墨眸燃起焚天怒火,眼圈猙得血紅。

恨意無盡,殺氣滔天。

意志堅定如王崇修,仍被這殺氣震懾,連退幾步,幾丈開外壯著膽子旁觀的路人,直接嚇得兩腿一軟,或昏倒,或褲襠見濕。

「瑩瑩,不可亂來!我們嘉霖人都已開罪太子,若再犯上,怕是要定同謀大罪,株連九族!當前最重要的事,是把你爹娘和族人未寒的尸骨接回嘉霖安葬,為他們守靈!」

尸骨,安葬,守靈!

桃瑩瑩活了兩世,從未經歷親人去世,听到噩耗,滿心都是仇恨報仇,卻把守靈大事拋在了腦後。

「……我是如此不孝,崇修,帶我去見爹娘。」桃瑩瑩肩膀垮松,殺氣瞬息渙散,眼中仇恨轉為自責。

王崇修伸手扶桃瑩瑩,桃瑩瑩拒絕,她瞥見王家僕從身後的馬車,徑直走過去上車。駕車的兩匹駿馬,對陰寒氣息十分敏感,桃瑩瑩一接近,頓時揚蹄嘶鳴,車夫怎樣都無法馴服。而車夫和僕從,也驚恐萬分,鎮定不到哪里去。

桃瑩瑩從儲物袋翻取一張符紙,貼于車簾處,微光一閃,一道隱形結界形成。陰寒氣息被阻隔,駿馬感應不到,終于不再恐慌。

王崇修讓僕從租了輛馬車,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直奔城外,經過城門時,城守奉太子之命嚴查過往車輛身份,王崇修出示身份文牒,報出嘉霖王氏身份。城守粗魯掀開桃瑩瑩車簾,因為結界,什麼也看不到,眼中流露迷惑。

到了亂葬崗,王崇修怕桃瑩瑩接受不了慘狀,讓桃瑩瑩在馬車里等候,自己先去尋找尸首,但桃瑩瑩堅持走下馬車。

神識一掃,方圓百丈,尸體遍地,腐臭燻天。一具具穿著囚服,頭顱僅與身體皮肉相連的斬首尸體,猶如一根根尖針,扎進桃瑩瑩悲涼見底的心里。

斬首,並非身首斷離,為了保留全尸,劊子手只斬斷關節。

桃瑩瑩撲通跪倒,連磕響頭︰「瑩兒不孝,沒能保護桃家,瑩兒不孝,沒能保護桃家,瑩兒不孝,沒能保護桃家……」

額頭磕得青紫,流下絲絲鮮血,王崇修不忍桃瑩瑩如此,扶她起身,擦拭傷口。「終是因我懦弱妥協,今日行刑之時,不該買醉避世……」

「不用說了,從城守對待你的態度,我已明白一二,強權當前,身不由己,你為我們桃家做的事已經夠多了。收斂尸體就由我來辦,我雖是女子,但修仙多年,見識過的血腥多了,這一點不算什麼。」

都是族人,血脈相連的親人,他們的尸首也是親切的,如何覺得血腥害怕。

只是看著一具具身首只有皮肉相連的尸體,死不瞑目的掙扎神情,悲戚仇恨就難以抑制,每多看一眼,恨不能立刻沖進皇宮,割下太子和晉帝的頭顱。

打開靈獸袋,緋紅小蛇立刻盤上桃瑩瑩手掌,張口咬破指尖吸血,桃瑩瑩沒有理睬它,用神識呼喚沉睡的綠鳥。

啾——

一陣大風平地刮起,亂葬崗盤旋不去的烏鴉,霎時「啊啊」枯啞叫響一片,驚懼拍打翅膀逃飛。烏鴉多如烏雲,遠在京城里的百姓都能听到啊啊叫聲,還當以為是發出不祥之兆。

體型碩大的綠鳥出現在桃瑩瑩身邊,彎下優美細長的脖子,享受桃瑩瑩溫柔撫模它的羽毛。

「辛苦你了。」

綠鳥感應桃瑩瑩悲涼的心境,燈籠般大的清澈眼珠流露哀傷之意。

桃瑩瑩揮袖一展,神識辨認過的尸體,緩緩飄浮,一具一具壘到綠鳥身上。

血腥尸體,累積成山。王崇修看著看著,再也忍受不住,轉身干嘔。車夫和僕從早就嚇得轉身,捂住口鼻,心中重復默念神仙保佑。

桃瑩瑩面容蒼白,嬌軀顫抖,心神只回蕩一個念頭︰百條人命,舊帳新仇,西門氏必須血債血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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