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洄 第二卷 青隻之末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生者如斯

作者 ︰ 青蘋

三個月後,嘉霖桃府門外。

兩輛風塵僕僕的馬車漸停,搶先跳下一位青衣壯漢,他身背一把七尺九孔連環大刀,步履帶風,急推開朱紅宅門,向寂靜的府內大吼︰「桃仙子,我鐵沖回來了!」

「竟是你,鐵沖!」一道赤色遁光及至,素面白衣的桃瑩瑩出現。

壯漢即是鐵沖,祖籍雷州。見到桃瑩瑩,他喜上眉梢,但隨即糾緊眉頭,抱拳賠罪︰「我愧對桃仙子的囑托,沒能保護好老爺夫人,請桃仙子責罰!」

「你是桃家貴客,何來責罰。倒是我,讓你來嘉霖,險些害了你。你徑自離去也好,怎麼又回來了。」桃瑩瑩入殮尸體的時候沒有發現鐵沖的,知道他離開了。

「兩個月前,我從雲鶴鎮趕到嘉霖,老爺一見我,便私下讓我尋找失散多年的大公子,我沒有多留,第二日一早出發,哪知這一去,竟看到官府張貼的告示。就在當日,我按照老爺提供的消息,找到了大公子,這真是天意弄人,世事無常。桃仙子,桃家已經昭雪,還請節哀順變。活著的人,要代替死去之人,堅強走下去。」

同是喪親之人,感同深受。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你就是我姑姑嗎?」。

鐵沖和桃瑩瑩說話間,一個六七歲大的女童頑皮跳下馬車,一雙水靈的大眼楮四處張望,看到桃瑩瑩之後,忽閃忽閃,特別好奇。

桃瑩瑩看到這個女童的瞬間,感到電流從身而過。

真像!

圓圓的發髻,水綠的衣裙,靈動的眼楮。

真像時間倒流,十年前的自己。

「爹,姑姑長得好像仙女,我好喜歡她!」女童見桃瑩瑩呆愣不回話,扭頭朝正在下車的父親桃思賢說話。

桃當家生有兩子,長子桃思賢,年長桃瑩瑩六歲,早年隨母離家,音信全無。

桃思賢長得很像桃當家,氣質也儒雅,桃瑩瑩便覺眼眶發熱,發自心底叫喚一聲︰「哥哥。」

桃思賢顯得生分,猶豫如何開口相認,听到一聲酸楚的哥哥,情不自禁動容,自然回道︰「妹妹。辛苦你了。」

「姑姑!我叫桃念嘉,叫我嘉兒便好!」女童奔跑過來,撲頭抱住桃瑩瑩的身子,緊接著「啊」叫一聲,貓兒一樣彈跳開。「姑姑,你身子好冰啊!是生病了嗎?娘,我的藥還有嗎,姑姑病了,得喝藥!」

「早讓你爹喝了!臭丫頭沒心沒肺,只顧自己快活,還不來扶老娘一把!」一位裙布釵荊的女子,懷抱酣睡幼童,罵罵咧咧走下馬車。頭偏轉,瞥見正在打量的桃瑩瑩,兩眼登時瞪直。

「嫂子。」桃瑩瑩微微一笑。

「娘,娘,姑姑叫你呢。」桃念嘉拽母親的衣袖。

「你嫂子性情豪爽,比尋常女子粗枝大葉,但願沒有嚇著妹妹。」桃思賢道。

「哪會,我平時也粗枝大葉,沒什麼講究。看嫂子衣著簡陋,氣色不怎麼好,在外面受苦了。哥哥,嫂子,歡迎回家。」

歡迎回家,桃瑩瑩更希望能對桃思哲說,但翻遍京城尋不見,在家等了三個月也沒有等到尋來,白慕確確實實帶桃思哲走了,連最後一面也不讓她見。

歡迎回家,簡簡單單四字,平淡略帶傷感,讓桃思賢再次動容,到謹榮堂上香之後,慢慢道來離府之後的生活。他娶的妻子益陽裴氏,祖上是習武世家,後來沒落了,他初見裴氏,還是個知書達禮的女子,成婚之後真性情才暴露出來。他起初很是在意,但漸漸被裴氏的直率和能干打動,偶爾拌拌嘴,清貧小日子過得也有滋有味。他給一雙兒女取了念嘉和念霖的名字,心中一直思念著嘉霖,當年生母帶他離府,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並不那麼記恨桃瑩瑩母親奪走當家主母的地位,這次回嘉霖,也算解開了心底的死結。

桃瑩瑩問桃思賢可願遷回祖籍瀚州,告訴他,她已經打通進出雷州的路。桃思賢拒絕了,說要效仿先祖桃謙,扛起桃家重擔,扎根嘉霖重振祖業,不讓泉下的先祖蒙羞。桃瑩瑩不再說什麼,把回收的店鋪房契和所有銀票都交給桃思賢,安心把桃家交給了他。

安頓好一家人,回到晶瑩園已經傍晚。

銀杏樹下,桃瑩瑩請鐵沖喝酒,鐵沖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

匕首烏黑,略微彎曲,銘刻一個寶字。

桃瑩瑩拿起匕首,隨意揮舞兩下,地上的落葉應寒光斬斷。

「不愧是鐵家打造的利器!」

「我用那塊玄鐵打造了一對一模一樣的匕首,分別刻寶和哲字,哲字匕首我已經交到了二公子手中。」

桃瑩瑩將匕首收入儲物袋,敬鐵沖一杯酒︰「這是彩雲樓有名的陳年雲釀,嘗一嘗陽州的酒水和雷州的酒水有什麼不同。」

鐵沖一干為快。「好酒!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缺乏一點沖勁!」

「雷州多雷電,多出豪客,陽州風調雨順,多出儒士。來,再干一杯。」桃瑩瑩給酒杯滿上,自己也一干為快。

「桃仙子,我在尋找大公子的路上,曾收到當今晉帝的招攬,我得知他是您的夫君,沒有一口回絕。這件事,仙子您的意思是?」

「拒絕。」桃瑩瑩神色不變,淡淡道,再給酒杯滿上。「此人有稱霸九州野心,不能讓此人借用鐵家神兵利器。」

鐵沖聞言,面色一沉,鄭重贊同。

幾日後,桃府開門迎來幾位貴客,地位最低的,也是嘉霖新任縣令張明光。桃思賢夫婦以當家主人的身份熱情迎接,不卑不亢,有禮有矩。

張明光重任了縣令,張家王家都得到新帝重用,大度提拔,王崇修的父親被任命四品官員,因為王家的關系,四皇子未被斬首。

新帝西門子軒微服私訪,帶了一個五六歲大的男童,悠閑走在張明光和王崇修身後,桃思賢夫婦都沒有太過注意。

桃瑩瑩的神識掃視到西門子軒,傳音給鐵沖,稱病不見客。西門子軒讓男童和桃念嘉玩,男童性情羞澀,怕生不敢去,躲在西門子軒身後偷偷看桃念嘉。桃念嘉性情開朗,見家里來了這麼多錦衣華服的客人,興奮得蹦來跳去,精靈古怪套近乎,一會就惹得大人們歡喜。裴氏嫌桃念嘉太鬧騰,用幾顆蜜餞把她打發走,自己帶著三歲大的桃念霖招呼貴客。

桃念嘉唆著蜜餞,哼著小曲兒,蹦蹦跳跳來到晶瑩園,男童畏手畏腳跟隨。桃念嘉拐進園子,偷偷蹲下,男童一走過來,「哇嗚」一聲,像模像樣學老虎吼叫。男童嚇了一大跳,臉色都白了。

「嘉兒,你怎麼帶個小尾巴來了。」桃瑩瑩從打坐中起身,走到院里。男童長得像西門子軒,不用問就知道是他的孩子。

「呆子小尾巴~」桃念嘉咯咯笑,張臂奔向桃瑩瑩,快到跟前,想起桃瑩瑩身子冰冷,強行打住,撅起小嘴。「姑姑的病什麼時候才能好啊。家里來了好多客人,听娘說,都是好大的官兒。他們都提到姑姑的名字,听說姑姑病了,很關心呢。姑姑,姑姑,我想喝你煮的女乃茶了,給嘉兒煮一碗喝好不好?」

桃瑩瑩對這個小人精沒免疫力,當即支鍋點火煮茶。桃念嘉一見桃瑩瑩空手變出鍋碗等物,圍起桃瑩瑩打轉,偏是不信找不出藏身的地方。

「我娘說你姑姑是偷人心肝的妖精,妖精才能空手變出東西。」男童道。

「你母親才是妖精,你敢說我姑姑壞話,看我怎麼教訓你!」桃念嘉從樹下撿起一塊鵝卵石砸過去。

「啊!」鵝卵石正中男童額頭。「你敢打我,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呆子小尾巴發威啦~我剛才見你爹了,他又不是什麼大官兒,我才不怕他呢,有本事別哭爹喊娘,和我打一架呀~」桃念嘉捋起袖子,摩拳擦掌。

「你是妖精家的孩子,會妖術,我才不上當!我要告訴我爹,把你quan家抓進大牢!」男童手捂額頭,轉身跑走。

桃念嘉畢竟還是孩子,一听大牢,馬上怕了。「姑姑,嘉兒做錯了嗎,我們全家要抓進大牢了嗎?」。

桃瑩瑩笑了笑。「嘉兒維護姑姑,姑姑很開心,但沖動打人就不對了。凡事行動之前都要三思,很多事情都不是靠打架解決的。一會那孩子來了,你先向他道歉,如果他還拿長輩的官威欺壓你,那就是他的錯,姑姑自會跟他的長輩說理。」

「嗯,我听姑姑的!姑姑啊,你是怎麼變出東西的呀,我找了好幾回,都沒有看出破綻。鐵叔父一直叫你桃仙子,姑姑真的是仙女吧,書上說,仙女能空手變出東西呢。可是書上還說,仙女從來不得病,姑姑病了好久了,都沒有好轉。哎呀,嘉兒想糊涂了,想不明白了~」

「那就不想了,喝女乃茶了。」桃瑩瑩盛出一碗熱騰騰的女乃茶。「嘉兒,你長大了想嫁什麼樣的人?」

「像爹一樣疼娘的人!」桃念嘉月兌口而出。

「呵呵,好,嘉兒有眼光,姑姑也是這麼希望的,長大了不嫁皇親國戚。」

桃瑩瑩的話音剛落,一個男子的聲音插入︰「桃家便是皇親國戚。嘉兒,你姑姑的夫君是皇上呢。」

「啊?」桃念嘉吃驚。

一襲月華白衣的西門子軒領著男童踱步進園。

桃瑩瑩淡瞥一眼西門子軒。「鐵家三代寧死也不屈從雷帝,更不會服從于一個野心帝王。明白了就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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