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苑庭院內,一身黑袍的剎須子盤坐于枯萎焦黑的藤蔓樹下,身前布一桌茶水,身後一面黑幡插地,不斷有陰寒氣息送入體內。
桃瑩瑩降落後,剎須子睜開雙目,露出平和笑容,客氣有禮一伸臂,示意入座。「吳雪,呵呵,陶晶,老夫沒有看錯,你是個爽快女子。百花谷的茶水,老夫雖嘗不出有何特別,陶小道友想必喜歡。」
桃瑩瑩站立不動,神識掃蕩開來。神識可及範圍,未探到一人,遍布皆是黑霧陰煞之氣。「你守信放走呂族長他們,我自然守信回來。海棠長老他們在哪?」
「哦,不繼續稱呼師尊了麼,既如此,還以真面目示人罷。老夫听說,六年前天道宮掌門繼任大典上,陶小道友盛裝出席,風華絕代。老夫一生未見過多少女子,很想知道,除了海棠長老以外,這九州修真界,可還有配得上我家什兒的。」剎須子含笑打量桃瑩瑩,轉為一副要為愛子挑選媳婦的慈祥神情。
「當然有,配得上你家什兒的多的是。不過,你找錯了地方,陽間沒有。」桃瑩瑩平淡無感情回答。
「哦,那麼陶小道友是知道我們住在陰間了。」剎須子呵呵一笑,起手捋胡須。「這就好,老夫還怕陶小道友不敢隨我們回去。老夫果然沒有看錯,呵呵呵呵。」
陰間?桃瑩瑩娥眉微皺,果然,他們住在與冥土相似的地方。
「放海棠長老他們一條生路,陰間陽間我隨你們走。」
「好,老夫就等你這句話」剎須子容顏大悅,「老夫這一生最恨的是背信棄義,最敬佩的,就是陶小道友這般重情重義。」
「我也是。那麼可否把青竹長老、桑掌門他們找出來?我想親耳听他們給海棠長老和已故的百花掌門道歉。」桃瑩瑩思量了一下,誠懇道。
「他們?哼,不用陶小道友說,老夫亦會將他們揪出來」剎須子說著,雙手結掐一道晦澀指訣,身後黑幡一震,黑霧加速往外奔涌。
桃瑩瑩記得剎須子啟動縛魂冥火陣時的靈氣變化,那一絲難以言喻的陰寒氣息,本以為會伴隨出現恐怖之極的事物,沒想到卻在返回彩虹苑的路上悄無聲息消失了。
現在剎須子動用黑幡,沒有啟動縛魂冥火陣的樣子,似乎這個陣法不容易啟動,抑或剎須子不願完全啟動。
「怎不用縛魂冥火陣逼他們出來?莫非陣法只是用來嚇唬我們這些低階修士?」
剎須子听得出桃瑩瑩的諷刺,但亦沒有惱怒。「若非什兒——罷,你遲早會知道,隨老夫來吧。」
桃瑩瑩詫異跟隨,穿行繞過幾道回廊亭台,來到彩虹苑的東院。在離東院還有幾丈遠,桃瑩瑩猛然打個寒顫,止步不敢再往前。
院牆外安插了一排黑幡,與別處黑幡不同,這些黑幡不是向外釋放黑霧,而是吸收院里散發的陰氣。
陰氣呈淡淡的青色,裊裊迷朦,仿若青煙,狀頗美。
青煙都從一個方向散出,院內主房。
「這等陰寒氣息,怕否?」剎須子起手捋須,目光穿透青煙,閃爍桃瑩瑩難以理解的情緒。
「怕,以我修習的功法,也不敢靠近。」桃瑩瑩伸腳微微一用力,青石板碾碎成粉末。沒有被黑幡完全吸走的陰氣,散逸到這里,青石板、土木,都吸走了生機,基本都是一踫即碎。
「呵呵,可怕也必須靠近。我等為了活下去,沒有退縮余地」剎須子兩袖向後一甩,大步踱向前。
桃瑩瑩遲遲不動,目送剎須子進院。
再遲疑片刻,她終是深吸一口氣,向前邁進一小步。
冷
自從修習鬼修功法,她再沒有通過肌膚感官感受外界寒暑。這僅僅一絲散逸的陰氣,卻讓她感受到了寒冷
桃瑩瑩抱臂打個哆嗦,一拍儲物袋,讓螢冰劍飛出護身。
螢冰結出三層冰盾,勉強抵擋陰氣入體。但桃瑩瑩覺得螢冰抵擋不了多久,于是召出飛劍,快速進行一遍周天吐納,一頭沖進院里。
好冷
三層冰盾當即碎裂,青煙裊裊入體,桃瑩瑩急收螢冰,就地打坐調息。
青色陰氣順入經脈,霸道將體內原有循環靈氣吞噬,吞噬壯大之後,一路向下,佔領下丹田。
體內一片陰寒,陰陽平衡打破,吐納循環停止。
桃瑩瑩的面色、膚色慘白下去,呼吸、心跳漸漸變慢。
「活下去,沒有退縮余地。」剎須子淡漠看一眼桃瑩瑩,推門進入主房。
活下去……桃瑩瑩的神識重復剎須子的話。她當然想活下去,但是陰氣完全打破平衡,她微薄的鬼修功法,沒有能力恢復平衡。
長久無法恢復平衡的話,陰氣噬體,無法保護五髒六腑、肉身,這樣下去……
剎須子讓她進來的的用意就是要殺她嗎?可,他能自如行走此等陰寒氣息之間,殺她何須復雜。
「陶姐姐不要怕,有蝶依在」呼吸緩慢、意識漸漸模糊之下,發髻上的銀簪傳來蝶依聲音。
伴隨蝶依聲音,一股陰寒靈氣逸出銀簪,同時,佔領桃瑩瑩丹田的青色陰氣月兌出經脈,繞成線狀鑽入銀簪。
蝶依釋放的靈氣填入桃瑩瑩丹田,靈氣濃郁溫和,完美填補空缺。
桃瑩瑩大喜,源源接受蝶依釋放的靈氣,順勢做周天循環。
「陶姐姐,我能撐一會兒,你快離開,這里的陰寒程度不是我們能承受的。」蝶依又道,聲音透露緊張。
「嗯,我知道,多謝你了蝶依。」桃瑩瑩緩和過來,神識便探向主房。
「陶小道友這支銀簪甚是特別。」主房的門吱呀一聲大開,剎須子蒼老的聲音平和響起,沒有掩飾語氣里的驚訝。「在我們那里,適者生存,從來沒有銀簪這樣的東西給人僥幸。」
桃瑩瑩沒有回應,神識接著向里探,探到床前,禁不住渾身再打個寒顫。
那是一襲黑袍的剎什子,閉目盤膝,面色發青,神情極端痛苦。青色陰氣,正從身上滾滾散出。
「反噬?」桃瑩瑩月兌口而出。
剎須子目光一閃,起手捋須。「陶小道友可有解決反噬的好辦法?」
「便如使用黑幡的辦法。」得到變向的肯定,桃瑩瑩迅速收回神識。不是怕剎須子忽然變臉,而是承受陰氣到了極限。
剎須子嘆一聲。「什兒體質不純,時常反噬,今後你與什兒相處,要多照顧他一些。唉,你的體質、修習的功法與我等同類,你平時隱匿氣息,該是知曉一旦暴露功法,怕是難在九州修真界自由行走。老夫真心視你為親人,時間久了你會明白,原本,我們該是同一族的後人。海棠長老他們在西院,老夫沒有為難,你去見他們一面吧。」
體質和功法同類麼……桃瑩瑩心下暫且默認。的確,剎須子這些人不畏陰寒,她也該發現功法相似,不過他們修習的是否為曾阿生傳授與她的鬼修之術,還有待確認。
同一族的後人……這該從何說起?
「多謝了。」盡管困惑,桃瑩瑩不敢多停留,御劍沖天而起。
「年輕女子、極陰體質、皇族功法、蓮花印記……遺詔所言之人,可以確定無疑是她。留她一命,打開黃泉入口,老夫的決定,應當不會錯……什兒,只要獲得那惡魔皇帝完整功法,你便能來去自如,不再遭受反噬之苦什兒,你再忍一忍,為父打開彩虹瀑布禁制,我們便回家。」剎須子伸手欲撫平愛子眉間的痛苦,但指尖剛一踫觸,反噬陰氣侵入體內,剎須子渾身一震,向後連連倒退。「青火狼王,為父都沒有把握駕馭,什兒你這次……」
西院。
西院空氣一片清明,沒有被黑霧陰風繚繞,俯視可見空院死寂,草木敗朽。桃瑩瑩料想是剎須子特意而為,心中略微感激。
再往前飛,被一道凌厲禁制阻擋,不得已走院門。
迎面上來兩名青袍男修,皆築基中期修為,面色不自然的蒼白,一眼看見桃瑩瑩,眼神陰沉下去。
「你們九州之人皆背信棄義」
「宗主接受你一個外人,不代表我們接受。」
兩人激憤的開場白,讓暗中做好迎戰準備的桃瑩瑩愣了一下。
「哼,人在里面。整座百花谷已由宗主布下陣法,你們幾個殘兵敗將休想使詐。」
桃瑩瑩默然不語,在這兩人「恨不能生吞活剝」的眼神招待下,步入院內。
「小師妹」
還在邊走邊琢磨兩人話語背後的含義,一道熟悉的女子聲音穿透死寂庭院。
桃瑩瑩腳步一停,便見三個熟悉身影,一抹喜悅由嘴角擴散漾開。
「大師姐,凌師兄,師尊」
「吳……你不該回來」
時別不過一日,卻如隔三秋。重逢了,才知心中如是想念。
從萍水相逢到患難之交,原來只在恍然之間。
海棠長老三人都安然無恙,不過神情憔悴了許多。大師姐快步湊近,拉起桃瑩瑩的手噓寒問暖,但相見歡的氣氛尚未到位,大師姐被桃瑩瑩沒有刻意隱匿的陰寒氣息驚嚇著,一下子冷場。
「你也修習了魔道功法」大師姐一步退回海棠長老身側,驚懼戒備。
「哎,大師姐,我以為你最了解我。」桃瑩瑩假惺惺失望,然後墨眸一黯,低沉道︰「掌門和紅夜前輩,都去世了。」
「不可能,掌門修為高深,懂得醫術,就是戰敗,也不可能……」大師姐驚愕。
「我親手為掌門入了土。」桃瑩瑩低下頭,「師尊,請您節哀。」
「知道了。」海棠長老淡淡應聲,爾後偏轉身,黯落道︰「為師去沏茶。」
海棠長老孑然走後,無人再言語,凌洋拿出竹笛,吹奏一曲。
「我去殺了剎須子,給掌門和師弟師妹們報仇」大師姐腳下一點,騰空而起。
凌洋奏笛戛然中止。「師姐忘了海棠長老交待,不可魯莽行事嗎」
「我們如何還能坐以待斃凌師弟,你若負小師妹,我做鬼也不饒你」大師姐說著,射出一道艷紅劍光,同時紛紛揚揚海棠花瓣由儲物袋散出,縈繞周身。
「小心」桃瑩瑩剛剛接觸過上空禁制,知其厲害,匆匆甩袖一撒,天羅地網攔住大師姐去路。
轟
劍光撞上天羅地網,兩道耀眼光芒激撞開來。大師姐的劍光縱然孤注一擲,撞進天羅地網如同泥石入水,靈氣震蕩幾道余波便沒了聲息。
大師姐以手遮眼,擋住天羅地網刺眼金光,如此一瞬,天羅地網另一側,上空禁制啟動,一道豎口裂縫忽然出現,陣陣陰風洶涌泄下。
陰風一起,大師姐的氣色嘩然慘白,周身海棠花瓣大片枯萎墜落。桃瑩瑩墨眸一緊,掐訣驅動天羅地網。
金網幻化至大,數之不盡的金色符紋光芒大作,一道道禁陣喚醒,疊加層層金光,熠熠流轉。
桃瑩瑩動手的同時,凌洋將竹笛橫于唇邊,注入靈力,吹響五道音符。
音符由低往高排序,宮、商、角、徵、羽。宮音初響,大片青竹細葉由儲物袋散出。商音起,如聞金石擦鳴,青竹細葉整頓排列。角音,靈氣大盛,青竹細葉閃爍碧綠油然光芒。接連徵音羽音,殺氣爆漲,千葉齊發。
五音連續吹響,之間不覺中斷,桃瑩瑩所見,是大片注入靈性的青竹細葉飛射凌空,將天羅地網攔之不及的陰氣殺散沖散。
「殺出去」形勢有利,大師姐寬袖一轉,一枝海棠花枝現于手掌。輕輕一搖,枯萎墜落的海棠花瓣紛紛恢復生機,地面枯黑泥土之下,一片又一片花瓣起死回生,向上飛。
「生老病死,天道輪回,這些花瓣應已入土化塵……」桃瑩瑩素手微合,留住一片花瓣,花瓣嬌女敕鮮艷,真實不虛。
「師尊感悟生死之道,可令花木一瞬生發,我悟性愚鈍,只仗此法寶施法而已。」大師姐嘴上如是解釋,面容盡顯驕傲,手中海棠花枝向前一點,揚揚花瓣涌向禁制裂縫。
天羅地網、青竹細葉、揚揚花瓣,三者緊密圍攻,禁制裂縫漸漸停止陰風輸送。
「給我破」大師姐再一拍儲物袋,一道艷紅劍光射出。
「Si」凌洋猛然吹奏一個變調音符。應音,青竹細葉和漫天花瓣的靈氣猛然大漲。
院內靈氣,由死氣沉沉,轉為充滿生機。
桃瑩瑩呼吸吐納,只覺神清氣爽,恢復百花谷生變之前的飽滿狀態。
這便是百花谷的嫡傳功法
轟
巨大靈氣激撞,桃瑩瑩三人身形一震。
然而禁制沒有攻破,一片烏雲壓蓋下來。
「就憑你三人想破宗主禁制」烏雲繚繞中,兩名青袍男子御劍臨空,一臉蔑視俯視。其中一人拂袖一抖,兩道黑氣繚繞的劍光射下。
兩人恰是桃瑩瑩才見過的築基中期修士。
「大師姐,凌師兄」
劍光快逾閃電,黑氣陰寒透骨。
迫于修為境界和功法的壓制,無論劍光還是黑氣,都能要了兩人性命。
「剎須子答應放他們一條生路,難道出爾反爾」桃瑩瑩氣憤一翻手掌,召出奪魂鈴。
「徒兒,凌洋,退後。」
適時,海棠長老現身,抬手一揚,千百朵海棠花瓣由衣袖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