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素月和瓏星都是焦急的神色,容雪霏穩了穩心神,又搖了搖頭,「沒事,太久不出來走動,有點不習慣罷了。」
素月便松了一口氣,又問,「那我們現在是回去,還是?」
「還是先去一趟水鏡軒吧,不礙的。」
容雪霏表面上還是一臉淡然,心里早就打了鼓。
不管祖母說添銀子是不是說說而已,祖父卻能馬上差人過來,既給她又添了一份錢,又讓祖母不得不兌現許下的承諾。這曉月堂和水鏡軒相聚那麼遠,怎麼就能那麼厲害,這麼快就把事情傳遞過去了?
曉月堂有祖父的眼線不奇怪,奇怪的是,既是有了眼線,那年他又為什麼明知是從曉月堂拿出來的點心,還是吃了,而且又是太醫治得了的分量?
看來這安國府里人口不多,看不透的事情倒是挺多。
原本自己擾了祖母的午休,她還暗忖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現在她的事情不僅暫時舒緩了,還因這件事知道了祖父和伯母都能得知曉月堂的動向,又不免在為自己的前程堪憂。
她看得出來,祖母就看不出來嗎?
這樣一來,她的日子會不會比以前更難過呢?
一路行至水鏡軒,仲墨早就候在在門口,見容雪霏走來,忙笑著引她進去。
容雪霏進了書房,就看見自己的祖父正站在書案旁,正招呼她過去。于是就連忙請了安,依言走上前去。
走進了才看到,書案上已經鋪好了紙,那方雕了「松枝迎客」的端硯早就研好了墨。
「雪霏啊,你來得正好,讓祖父看看你的字練得怎麼樣了。」
說是寫字,筆架上擺的卻不是她平日寫簪花小楷用的那枝筆,心下了然,走到書案前提筆蘸墨,便是五個行雲流水一般大字。
一夜北風緊。
容雪霏寫完了就讓道一邊,讓祖父能從正面看到那幾個字。
不管是前世的許諾,還是今生的容雪霏,都不是很擅長行書。只是這位老太爺喜歡,才有所涉獵了的。反正老太爺只是喜歡,卻並不苛刻,寫好寫壞都不打緊。
老太爺移步過去,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寫得比以前好了一點,字的大小適中,四周的留白也恰到好處。」略頓了頓又道,「只是這行書,端莊有余,飄逸不足。雪霏,你還是太拘謹了。」
拘謹?
容雪霏愕然抬頭,祖父的親和是自然而然的,安心之余,又听祖父繼續說道,「寫字和做人是一樣的,本來是什麼性子,就寫得出什麼樣的字。你的簪花小楷已經寫得很好了,溫和不失堅韌,秀雅不失大氣,和你自己的性子一樣,我很放心。只不過,這樣的行書,不該是你寫出來的。」
祖父是說她拘著自己的性子了?容雪霏心下一動,忙低了頭說,「雪霏恭听祖父教誨。」
老太爺卻是笑道,「什麼教誨,你又沒做錯事。」
說著便踱步至那紫檀木的桌前坐下,容雪霏跟著走過來,見那紫砂壺里的水是新添的,便拿了茶杯給祖父倒了一杯。
「坐吧,我有話和你說。」
沒有外人在的時候,老太爺一向不拘泥于這些俗禮,不然也不會讓容雪霏一個女孩子多年來在水鏡軒走動。容雪霏坐在祖父旁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輕抿了一下,因問道,「這是雨前龍井?」
原本的容雪霏不愛喝苦茶,雨前龍井較于明前龍井,對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來說也確實是略苦了些。不過經歷了兩世,現在的容雪霏倒是比較承得住這個味道,也沒有苦著臉,又喝了一小口,才把茶杯放下。
老太爺仔細端看了容雪霏許久才說道︰「雪霏,你這樣我怎麼放心得下?」
聯想起方才在曉月堂的事情,容雪霏連忙低頭,「祖父,雪霏知道,自己是莽撞了。」
哪知道老太爺搖頭,「你是太隱忍了。」
隱忍二字說得輕巧,卻是容雪霏這兩年來的真實寫照。凡事隨遇而安,不喜和人爭執,自兩年多以前在水鏡軒回話,今天這是她第一次由著自己的性子去曉月堂,為流雲的事情和老太太起爭執。
原是以為她莽撞了,跑去一趟不僅祖母那邊很驚險地低空飛過,還驚動了祖父和伯母,祖父卻說她太隱忍了?
「雪霏,我答應過雲秋,要照顧好明之,我已經負了她一次,不能連你的時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明之,那是容雪霏原本的記憶里都很模糊的事情,老太爺白發人送黑發人,已故的二老爺容瑞一向都是府里的老人不肯提及的禁忌。容雪霏也是多方打探才知道,自己那位沒見過面的父親,字明之。
而雲秋就是祖父身邊莊姨娘的名字吧?能讓祖父一句話里提起兩個讓他傷心痛苦的人,原因恰恰就是她這個,一直得祖父庇護才能平安活到現在的孫女。
「祖父,今天原是雪霏不懂事,擾了祖母的午休,又讓祖父擔心為難了。」
從兩年前那件事起,老太爺自己的身體也是好一天壞一天,容雪霏實在是不希望這府里唯一一個能完全倚靠有事。
何況每次看到他,她便會想起自己拿沒能見到最後一面的祖父。這番話不是打太極拳,而是真心實意地不想祖父為自己擔心。
而老太爺卻嘆了一口氣,「雪霏,祖父陪不了你多久了,起碼在我撒手之前,你得能自己保護自己……」
祖父固然對她不錯,卻不似爺爺那樣什麼都和她說,今天她剛去曉月堂走了一趟,祖父便有這般的轉變,莫非這樣的容雪霏才是他所期望的?
不知不覺間,她的眼圈竟然濕了。如果她趕得及見爺爺最後一面,他會不會也說出相同的話來,擔心她過得好不好,沒有了他的保護能不能照顧得了自己。
不同的時間和空間,兩個不同地位和經歷的老人,作為祖父,對自己孫女的疼愛,原來可以這般相似。
那一瞬間,容雪霏有一種回到了現代的錯覺,好像她還是許諾,還是爺爺身邊被慣壞了的小女孩,好像這兩年來的種種都是一場夢。
「爺爺……」
闊別了兩年的稱呼不經意地從容雪霏的口中說出,老太爺稍稍愣了一下,既而竟是一臉的欣慰。
「霏霏,我有多久沒听到你這麼叫我了,我記得那時候你才剛到府里,還那麼小……」
盡管兩個人記憶中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在這不經意的錯位之後,反而拉近了此時書房里這祖孫二人的距離。老太爺借口要尋一樣東西,在眼淚流出之前起身走進了里間。
待容雪霏好不容易平定了自己的心緒,抬頭時,卻看見仲墨站在門口,像是有什麼事情要和她說。
仲墨經過幾番思量,還是挪步過來,低著頭小聲說了句,「三小姐。」
仲墨、端硯他們幾個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進了府里當差便是跟在老太爺跟前,待人行事都極利落的。現在他這個樣子,倒讓人覺得很不正常。
一時間容雪霏也不知道如何回應了。拿他當一般的下人吧,總歸是祖父身邊的人;要是略恭敬一點吧,他的歲數又不大,算不得宋媽媽一般的長輩。
總歸就是近不得遠不得,生不得又熟不得。
眼看著兩人就要這麼僵著了,仲墨卻開口說道,「三小姐,老太爺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又不肯請大夫吃藥,您好歹勸一勸,興許能管用。」
仲墨的態度很誠懇,話語之間又有些著急,見容雪霏應了,他才松了口氣。隨後他又想說些什麼,卻是快速掃了一眼里間的動靜,然後急匆匆地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