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是她母親的遺物,那肯定是有正當來歷的東西,那位故去了的二伯母謝玉梅從來都沒見過,但是不礙的。反正她深信自己的外祖母和母親一定知道那位伯母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只鐲子。
那麼現在的反應,應該是有吧?
老太太看著那只鐲子出了神,容瑞君的神色比較復雜,她們應該是想起了什麼。一件塵封了十年之久的舊物光艷依舊,甚至比它屬于二太太寧氏的時候更有神韻。
頑石固然無情,人們卻相信美玉有靈性。有道是「人養玉三年,玉養人一生」,相傳經歷過生死的玉有一種特殊的光彩,極通此道的內行一眼就能看出來。
傳聞是真是假不知道,容雪霏只覺得這鐲子對自己有致命的吸引力,明知道一定會被謝玉梅發現,明知道一定要惹來麻煩,她還是想戴。
這或許就是人和玉之間的緣分吧。
只不過,看祖母和姑母的樣子,她們不僅見過這鐲子,還順帶著想起了什麼。
三個人巧合一般的集體沉默令謝玉梅很是不滿。
今天回來看望外祖母什麼事情都不順心,先是容雪霏見了自己的母親居然沒有害怕,接著下棋的時候讓她走運和自己打成了平手,接著她已經那麼暗示外婆和母親,她喜歡這個鐲子了,為什麼她們今天什麼都不說呢?
尤其是容雪霏已經懂得,也有膽量搪塞自己了,兩位長輩都不開口,她怎麼向容雪霏要東西?
有人說女人在購物的時候沒有理智可言,倒退回到古代引申開來,比如現在的謝玉梅,她在遇到自己中意的東西時,倒是的的確確把自己的毛躁和莽撞又繼續發揚光大了。
「三表妹,你那鐲子我還沒看仔細呢,再給我看看好不好?」
謝玉梅伸手向容雪霏要鐲子,這個對她再平常不過的舉動,先覺得不安的反而是老太太和容瑞君。
老太太是覺得有些憂心。她們這個圈子總共就那麼大,什麼事情能完全瞞得了,什麼話能禁得住?這只翠玉鐲子是寧氏貼身之物,到死才摘下收了起來。正所謂「百善孝為先」,要是被人知道謝玉梅連人家母親的遺物也想要,不是壞了大家小姐的名聲嗎?
而容瑞君完全是擔心。當年寧氏進門的時候就戴著它,說是自己外祖母的舊物,死後便是她母親戴著;她母親去得早,鐲子便是傳給了她。等寧氏自己覺得大限將至的時候,當著容、寧兩家人的面,明白說了這鐲子留給雪霏,等她長大便讓她戴上。
東西無意中暗合了世代相傳的說法,玉固然是好玉,就是太晦氣。它的三代主人都是短命,而今容雪霏也是病怏怏的樣子,說不定就是個招災惹禍的東西。
當年原本她看了寧氏的鐲子也覺得喜歡,听了它的來歷馬上就打消那些念頭。她自己都早早避開了,沒得讓自己的女兒和這勞什子扯上關系的。
所以謝玉梅的要求她們知道,也要揣著明白裝糊涂。最多就是容雪霏不肯給,回頭拿容雪霏出氣時,她們都裝作沒看見就行了。熱手巾撤了,便有人拿了漱口的茶水過來。老太太和容瑞君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去漱口,容雪霏也從善如流,暫時技術性地回避了謝玉梅的無理要求。
桌上兩位長輩各自心中的顧慮和小算盤兩個小的她是全然不知,她只是對謝玉梅終于返璞歸真露出本性有點概括,順便也被她的極品程度雷到了。
堂堂一個大小姐從來都不要學做人的道理的嗎?她都已經把話說在了前面,表面鐲子是母親的遺物,就是不想被謝玉梅惦記上,還得用合情合理的理由堵上祖母和姑母的嘴。
反正平時匡扶著謝玉梅的人現在都裝啞巴,多半是不預備管了。容雪霏刻意放慢了喝水和漱口的速度,一面拖延時間,一面想著對策。她腦海里有各種各樣的歪點子,到底哪一個更適合極品表姐謝玉梅呢?
拖到不能再拖,一定要吐掉口中的茶水時,恍然之間,她覺拿著她眼前這個漱盂的的一雙手格外的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
水是吐掉了,伴著眼熟這個念頭,她只覺得腦中發脹,眼前竟是一黑。紫菀給她吃的那顆丸藥明明剛剛有些緩解了她的疼痛,這下子不僅前功盡棄,還比之前疼得更厲害了。
痛苦、絕望、孤獨、無助、茫然不知所措……
兩年來的時間好像是從別人那里偷來的一樣,她過得很沒有真實感。那雙拿著漱盂的手和前世今生兩重的記憶交織在一起。是誰,這雙手的主人究竟是誰?如果抓到了這個人,想起了和她有關的事情自己,自己能不能就此解月兌?
她想抬頭看清楚那人的長相,她想大聲地問對方到底對自己做過了什麼,可是這樣令人求死不得、求死不能的頭疼,她緊閉的雙眼居然沒有辦法睜開,千言萬語都是卡在喉嚨里。恍恍惚惚,好像有一個模糊的背影從她可以感知的範圍里消失,漸漸遠去,然後失去了蹤跡。
不知是夢還是真,容雪霏拼著最後一點的執著努力地追了上去,在漫無邊際的黑暗里尋找那個背影。也不知找了多久,終于,她看到前面隱約有個人影,像是她要找的人,又好像根本不是。疑惑之余,那個人突然一下子到了她的跟前,緩緩地轉過身來,面容模糊不清,那聲音像是在跟前又好似是在天邊。
「霏霏,娘對不起你,你一定要自己活下去,一定要……」
對不起,我不是容雪霏,如果不是我,她可能還活得好好的……
「霏霏,答應我,一定要讓自己幸福……」
可是……
母親都是這樣,對自己的孩子永遠有用不完的溺愛,甚至會有可能超越生與死的界限。曾經她深信世界上沒有鬼,在這個比現實虛幻,比夢境更有實感地方,積蓄了兩年遲來的情緒突然爆炸開來。
因為佔了容雪霏的身體,她對那位老人有愧,對那對早逝的夫婦有愧,所以她必須努力扮演好容雪霏這個角色。
演得越久,她就越分不清是現實還是戲,兩個相隔不知道多少年的女孩,有看似截然不同的經歷,實際上卻處處暗藏著巧合。
祖父、祖母、姑母、表姐……命運和她開了個大大的玩笑,前世今生,相同位置上的人居然可以那樣相似,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入戲太深無法出來,讓她忍不住要任性地去反抗、報復曾經容雪霏最討厭和害怕的人。
可她是許諾,為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掉的?為什麼明知道寧氏是容雪霏的母親,她還是在下意識里想叫她一聲娘?到底是許諾變成了容雪霏,還是容雪霏一點一點蠶食了本應萬事不放在心上的許諾!
頭還是很疼,那個溫柔的聲音一次次地在她耳邊安慰她,一次次說著一切都會好起來。撕扯的靈魂,完全不同的想法,左右徘徊搖擺不定的時候,寧氏的面容漸漸變成了自己老媽的樣子,一時間全部的委屈和不安,終于化作了小孩子最本能的依賴。
那身和伯母相似的衣服,入戲兩年的慣性,她月兌口而出的不是她從小叫到大的那個稱謂,而是容雪霏活了十年有余,從未有機會說的那個字——
「娘……」
「小姐,你要什麼?」紫菀趴在容雪霏的床邊,略有一點動靜,她馬上就能知道。剛才她隱隱听到三小姐說了什麼,聲音很小,她也不敢確定。
「娘……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