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又關，一點冷風趁機鑽了進來，屋里的人卻是渾然不覺。
所有的事情都在很短的時間里發生，反應慢的就會覺得應接不暇。別說是那些伺候著的丫鬟，就是幾位主子，都沒太搞清楚狀況。
他們沒有看錯吧？那個很慈祥的老人不是他們家老爺子對不對？那個巧笑倩兮的女孩子也不是他們府里那個三姑娘對不對？
且不說老太爺可不可能這麼快就忘了自己還在發火，听一個孫輩的勸穿好外衣，三小姐膽子那麼小，怎麼就有那個勇氣在老太爺氣頭上頂風而上？
最主要的矛盾暫時得到緩解，次一級的矛盾就再度浮上水面。借著那一絲冷風，大老爺清醒了一些，也遣人去拿自己的衣服。
被不幸點到頭上的丫鬟取來了那件外衣，剛走到大老爺跟前，便看到大太太的表情極為不悅，一時便沒了章程，那衣服遞也不是，不遞也不是。兩邊都是主子，哪一個她都惹不起啊。
在自己的兄弟和一群孩子面前，大老爺的處境也十分尷尬。歸根結底，今天老太爺拂袖而去是他的不是，三老爺一家回來的頭一頓飯也這麼搞砸了，不管從哪邊說丟的都是他的臉面。
三老爺倒不是斤斤計較的人，何況他也覺得尷尬。容家是在戰場上得來的功勛，老太爺允文允武，他和大哥都是文官本也不算什麼。可容家的孩子怎麼能說被嚇哭就被嚇哭呢？容雪陽要是女孩子也還罷了，偏她還是個男孩子。和他那位突然有膽有識的三姐姐比起來，容雪陽這般的樣子實在是太不合時宜了。
容雪松他們幾個稍大一點的孩子各有各的思量，這樣一來，半天都沒有人肯說話，大家一齊僵在了那里。
而首先打破僵局的則是家里目前最小的那一個，方式也著實有點讓人頭疼。
在三太太的不懈努力下，容雪陽終于被哄好了，小手使勁地揉著眼楮，語出驚人地蹦出一句︰「娘，大伯父和大伯母是在生氣嗎？」。
三太太被他這般童言鬧了個大紅臉。孩子說的是實話，童言無忌，她也不想把兒子教得太刻板；可當著人家的面這麼說，卻顯得自家的孩子太沒規矩了。
在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怎麼回答容雪陽這個問題的時候，大老爺忽然鐵了心一把抓過了自家的外衣披在身上，不顧大太太的的感受，徑直飛奔出去。
一頓飯吃到這個份兒上，也算是達到一個頂點了。
東湖小築那邊接二連三地出麻煩事，只鬧了個人仰馬翻不歡而散，自不必說。且說那邊容雪霏攙著老太爺慢慢往水鏡軒走，沒過多久，老太爺的情緒就完全平復了下來。心平氣和之後，他還稍稍有了一點安慰。
起碼在方才亂糟糟的情況里，容雪霏沒有讓他失望。從兩年前的任人欺凌，到慢慢地開始用迂回的方式反抗，再到今天完全自主地做出這般出人意表的舉動，她的變化多少是讓老太爺方向了很多。
「三……三小姐……」
在風聲中，屬于女孩子清脆婉轉的聲音遠遠地穿過來，成功地讓容雪霏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去，兩個一般高一般模樣的丫鬟正氣喘吁吁往這邊跑，不是紫蘇和紫菀還能是誰？
她們喊的時候沒有多想，跑到了近前，才察覺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過。小姐離席時她們沒有馬上跟上已經是罪過了，現在容雪霏在站在原地等他們不說，連老太爺都一起站在那，這哪是她們能承受得起的？
紫蘇和紫菀稍稍想一想就是一身冷汗，急著就要往地上跪，相似的情景觸動了容雪霏心里最軟的那部分，一邊阻止她們，一邊還要為她們開月兌。
「你們跪什麼，當時你們又沒在里面伺候著，哪里會知道我什麼時候出來的？就是計較起來，也該是那通傳的人沒及時告訴你們。」
寥寥數語間，她已經把自己的丫鬟摘了個干干淨淨，安撫了紫蘇和紫菀，容雪霏再攙起老太爺的手臂，「祖父，下次您要生氣還是提前知會一聲吧，我也好提前做好準備，起碼吃飯的時候動作快一點。剛才嚇死我了，還沒吃飽就陪您出來散步，等下下棋的時候我要是餓了解不出那棋譜，您可不許怪我！」
老太爺被她一番話說得哭笑不得，偏又說不出她哪里有不是。在東湖小築里要不是容雪霏當時反應快，現在還指不定是怎樣一番光景。他在內府休養的這幾年朝里已經是憂患重重，在這個節骨眼上，家里無論如何都不能出事了。
容雪霏還是扶著老太爺繼續往水鏡軒走，紫蘇和紫菀就在他們身後遠遠跟著。
仲墨、端硯他們幾個都是正年輕的小廝，在內府里也只能在水鏡軒里行走，偶爾去老太太那邊傳個話還使得，今天這類場合他們是不能跟在老太爺身邊的。
如此一來，祖孫兩個身旁也就只是容雪霏的兩個丫鬟跟著，並沒有別的人。到了水鏡軒，紫蘇她們依照舊例還是在外面候著，容雪霏就跟著老太爺一起進了屋。
仲墨手腳也算麻利，很快就備好了茶點，端硯也去把老太爺的棋盤和棋子都取出來，兩人又是伺候老太爺，又是往炭火盆里添炭，忙活了好一陣子。容雪霏來水鏡軒也來慣了，自己解了斗篷的繩扣，再把衣服掛在合適的地方，等她坐回到椅子上時，還是空空的棋盤，並不見老太爺所說的棋譜。
仲墨和端硯忙完了就退了出去，老太爺自己取那盒白色的棋子。
「下一盤，讓我看看你這陣子的棋藝又長進了沒有。」
得，看情形棋譜又是說辭，祖父找她下棋，十有八九都是有事情要和她說。她這個祖父看似嚴肅，其實很慣孩子，一般不是什麼原則上的事情，就是她做得不好，祖父也只是委婉的提點，不曾像今天這般發脾氣。
但是有一點，老爺子年紀大了，性子卻越來越像小孩，尤其那不肯吃虧的小性兒，和容雪陽比幾乎就是半斤八兩。從東湖小築到水鏡軒，老人家一直很配合她，也很給面子，現在就是連本帶利地逃回去也不足為過。
容雪霏認命地拿過剩下的一盒棋子，拈了一顆棋子放到棋盤上。
老太爺又示意她吃點心，容雪霏也沒有拒絕。她剛才說的是大實話，先是上午被容雪琳折騰了一番，中午吃飯又走了神，確實是沒吃飽就跟著祖父出來了。跟祖父下棋可比招架容雪琳累多了，要是不吃點東西，她還真抗不過。
時而大方得體，時而自由隨性，老太爺一面和容雪霏下棋，一面打量這個低著頭吃東西的孫女，越看心里越是喜歡。同樣都是他的孫女，長房的那兩個太安靜了些，三房家的那個又太鬧，只有眼前的這一個剛剛好。
何況她又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和雲秋血脈相連的，憐愛和愧疚兼而有之，他確實有意無意在縱著她任性。難得的是這孩子雖自己過得不十分如意，卻是個通情達理的，懂得在自己盛怒之時從中周旋，單是這份心，怎麼縱著她都不足為過。
「雪霏，」老太爺突然開口，「你覺得我們這府里如何？」
容雪霏一手拿著點心忙著吃，一手伸到紫檀木盒里去拿棋子，眼楮還盯著棋盤，根本就沒舍得抬頭。
「我們府里很好啊，祖父，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