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福妻甜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求情

作者 ︰ 午夜漫舞

老太爺被噎在了當下,容雪霏下了一子,確實應該到他自己了。不過這孩子怎麼不經夸呢,剛才還覺得她有氣勢和風範,她接著又變回了小孩子的心性,回答的也未免太簡單了吧?

忿忿不平地落下一顆白子,老太爺還郁悶著,便听到容雪霏又開了口。

「我們府里雖說不上是好得不分彼此,好歹面上還過得去吧?便是又那些許的摩擦,總還沒有鬧到讓外人笑話的地步吧?祖父,您在擔心什麼?」

言罷抬頭,那雙明眸正視著老太爺,沒有退讓和膽怯,眼里還帶著點頑皮的笑意。老太爺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是上當了,這孩子今天活潑得過了頭,竟是連自己都開始打趣了。

棋盤上容雪霏剛落下的一子狀似無理,老太爺也看不分明,借著這棋便繼續問道,「那你說說,什麼是有理,什麼是無理?」

看祖父也走了一步莫名其妙的棋,容雪霏便再揀了一塊點心來,邊吃邊尋思。待她吃完了,才拿了一顆黑子往那黑白子對峙的要緊位置一點。

「雪霏是晚輩,這些事原不該我說的。今天那丫鬟確實沒規矩,祖父生氣也是合情合理的。」

「那,」老太爺引白子刻意去截殺黑子,「在我們這樣的門第,怎樣自處才是正理?」

眼見白子開始侵入自己的地盤,容雪霏也沒含糊,毫不客氣地反將一軍。

「有用的人,在哪都會有自己生存的余地。有本事不難,難的是什麼時候該動,什麼時候不該動。祖父,您這幾顆白子,我先收下了。」

幾句話的工夫,幾顆白子被黑子圈住了,容雪霏一粒一粒慢慢地撿起來,隨手放在一邊。

至此,他們兩個人說的話就基本是互相在繞彎子,也不能說完全不搭界,但多少有點答非所問的意味,思維跳躍也很嚴重。

若是旁人來听一定是一頭霧水,不過說話的人似乎是早就習慣了,樂在其中不說,嘴上輕描淡寫,手底下的兩色棋子在棋盤的各個角落頻頻短兵相接,局勢緊張,而且各不相讓。

「雪霏,你說實話,實話實說地告訴我,我讓你三叔父現在回來是不是錯了?」

就說三叔父這個時候回來不太對勁,合著是被祖父叫回來的?

「所以,祖父您是在回避?」

不是對,也不是錯,而是直截了當地點出了「回避」二字。老太爺當下便覺得心里一驚,連已經想好的一步棋都沒有下,急急地問容雪霏,「你這陣子都沒到我這來過,你從哪知道的?除了這個你還听到了什麼?」

回答他的是容雪霏的一臉無辜,「祖父,別說我沒上這來,我這陣子連門都不出,每日見到的都是我那幾個近前的丫鬟,我能听得到什麼?」

老太爺這才意識到自己問得急了,便又平復了情緒,語速稍慢地問道,「雪霏,那你為什麼要說‘回避’?」

那個身著落日黃蜀錦褙子的女孩兒試探著反問,「我說了您不會責備我?」

老太爺失聲笑道,「我什麼時候責備過你?有什麼說什麼。但是有一點,一定要是實話。」

「哦,實話就實話。」容雪霏扁了扁嘴,「這還用得著專門問嗎,我們家什麼時候沒有在回避了?大伯父和三叔父都是文官,已經很明顯了。」

說者無心,听者心里則起了大波瀾。這還真是實話,直來直去,一點都沒拐彎。話雖帶著稚氣,卻意外地很抓理。

回避……京里他們這樣的人家哪一家能不回避?越是昔日馳騁疆場的重臣,而今就越是高官厚祿,榮寵無限。

朝中的同僚都只道他安國公懂得審時度勢,知道揣度上意,連他兩個兒子都不理解自己的苦心。現在他渴求了多年的話,卻是從孫輩口中說出來的,而且還是一個女孩子,本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他為什麼就是笑不出來呢?

「雪霏,你……」

「孫女知道的太多了?但是沒有辦法,在我們這府里,我這個處境只有明白這些才有生路。這是兩年前從青嵐的事情上學到的。」

容雪霏目光灼灼,這些話她其實不該說出來的,可不說這些她能說什麼?說她不是真正的容雪霏?說她以前生活的年代都是看著宮斗劇家斗劇長大的?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說哪朝哪代都是最忌功高蓋主,越是大富之家,稍稍處事不甚就是萬劫不復?

她父親已經戰死沙場,一個伯父是閑職,一個叔父是外任回京,祖父自己在水鏡軒不問政事這麼多年,連和相類的門庭之間的走動都很少,不是回避還能是什麼?

如果可以,她也想找個人把自己壓在心里的話都說出來,說她不想留在這里,說她很想念自己的父母。她想發牢騷,憑什麼小說里的都是前世有怨念沒有牽掛的人重生,她前世那麼幸福,對自己的過往那麼依戀也會重生……可這些她都只能自己想想,別看眼前這個人對自己有諸多偏愛,要是知道她不是真的容雪霏,第一個不饒她的,恰恰就是這位蟄居在家里的安國公!

想到這里,她原本應該單純的眼里摻雜了不少復雜難懂的東西,與她的年齡身份都不相符,甚至還有幾分害怕。

重生這詞是誰發明的,她真想沖到「他」那里掐死他,什麼從頭再來都是唬人的,死了直接投胎不就好了嗎,來這里頂著別人的名字扮演另一個人誰會願意啊?

所幸這些都只是眼神,從這樣的眼神里,老太爺只看到了悲傷和恐懼,那是現在的容雪霏和原來的那一個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原本老太爺還想說點什麼,在這樣目光的注視當中,他沉默了。

容雪霏說得對,她在這府里要是什麼都不知道,早在兩年前就沒命了。那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已經死無對證,連帶著現在容雪霏都是小心翼翼不肯越雷池半步,雖然這兩年當中,當初那雙看不見的黑手已經縮了回去,再也沒有露出什麼端倪。

話沒法再說下去了,棋自然也無法再繼續。都說人生如棋,千變萬化,他們自己又何嘗不是這縱橫交錯的棋盤上一粒粒棋子呢?

受人所控,前途未卜,半點不由人。

「祖父,伯父和伯母今天也不是有意的,您就饒了他們吧。」

容雪霏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這句話來,可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既然說了,就索性說到底。

「或者祖父要是覺得伯父該罵該罰,好歹避著別人,給伯父留幾分體面……」

容雪霏越說越小聲,也越來越沒底氣。當時看伯父和伯母神色不對,她還模不著頭腦;後來那丫鬟闖到里間,還說了那些話,加上伯父的反應,整件事就太明顯了。

歸根結底就是一個朱姨娘,想來是伯父伯母來之前先為她吵了一架,然後朱姨娘遣了那丫鬟過來,伯父惦記著自己的屋里人,趕著就想回去。

一個女人出了血,又讓那丫鬟命都不顧、慌慌張張的,還能是什麼事?

祖父生氣,合情合理。伯父就是被罰了,也怨不得別人。

容雪霏這時倒是要自嘲一般了,人家正主兒都不見得擔心這個,她在一旁瞎操什麼心?

而她不知道的是,老太爺半晌不說話不是因為生氣,而是根本就失了神。昔日溫柔體貼的莊雲秋,有些莽撞卻為人純厚的二子明之,加上眼前這個時而靜若止水,時而洶涌澎湃的小女孩,三個身影疊加在一起,老太爺又憶起了舊事。

想著容雪霏提過的「有用之人」的說法,老太爺心里倒是有了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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