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上白子和黑子已經形成掎角之勢，卻又在最緊張的時候戛然而止。容雪霏不等老太爺給出明確的提示，便開始動手整理，把兩色的棋子分開，分別裝入紫檀木盒里。
表面上寧靜若水，其實她心里早不知道翻騰了幾個回合。
平日伯母都是一副寧靜賢淑的樣子，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也會因為一個妾室和自己的夫君吵架，甚至于鬧到祖父跟前，大有魚死網破不肯休的架勢。
她一個貨真價實的古代人都尚且如此，何況是接受的教育和這里完全格格不入的自己？
「雪霏，你今天帶的那兩個丫鬟我怎麼沒見過？流雲她們幾個不合你的心思嗎？」。
不說還想不起來，听完老太爺的詢問，容雪霏忽然想起方才遇到仲墨的時候，他的神情有幾分黯然。
這個想法在腦海中短暫地閃過，接著容雪霏便告訴自己不要多想。
「回祖父的話，他們兩個是新添的。原想著今天的場合，領她們出來見見世面也好，哪知道……」
底下的話被她刻意地省略了，故意把話題拉回來，無外乎還是在提醒老太爺，他還沒有給她答復。
老太爺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緩緩答道︰「我知道了。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難為祖父還記掛著，是快到了。還好三叔父趕著這個時候回來了，要是四妹妹不在，我一個人就太清靜了。」
老太爺點了點頭，又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累了。容雪霏便知趣地把兩盒棋子都擺在棋盤上，自己起身去取了衣服，仔細地穿好。
「她歲數小，你是姐姐，平時要多提點她。」
容雪霏淺淺一笑，給老太爺行了個禮，接著便轉身，穩步朝門外走去。
盡人事，安天命。
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至于長房那邊會是個什麼結果，就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或是因為容雪霏的臉上帶著幾分凝重，不似平常那麼輕松自然，回榮翠軒的路上，紫蘇和紫菀都知趣地選擇了沉默。
這一沉默，便是連著幾天都安安靜靜。府里各處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都安安靜靜地呆在自己的院里不肯相互走動。唯有容雪琳每日還能到榮翠軒小坐，姐妹兩個像是沒事人一般，照舊還是喝茶聊天，容雪琳便有什麼自己不注意的事情，容雪霏就不著痕跡地提點一二，算是應了老太爺的囑托。
有容雪琳的陪伴，日子過得還快一些，不知不覺終于行至了小雪的這一天，也就是容雪霏的生辰。
每年她的生日都與小雪的日子想去無多，今年剛好又是趕在了正日子上。不知是天意還是巧合，從前一天起就不見太陽，到了半夜北方越來越緊。早上起來，外面那石砌的地面上，竟是薄薄地落了一層雪。
上京的天氣自來就是溫和，夏天不會太熱，冬天也不會太冷。一個八輩子都沒見過雪的地方，忽而下了一場雪，自然是人人都覺得稀罕的。
雪花還在零零散散地飄落，流雲她們進屋的時候，身上還帶著那細小的雪花。榮翠軒幾個丫鬟都是自小長在南方的，從一大早就比平時興奮，加上這日還是容雪霏的生日，早起打水遇到各處當差的丫鬟婆子，也有那伶俐的恭維說這是三小姐的福澤。
容雪霏當然不信這福澤的說法，她前一世是北方人，對這種小雪也並不熱衷，只是比平時起的早一些，刻意揀了身大太太新送來的一身胭脂紅宋錦掐金絲邊的褙子穿了，梳洗裝扮完畢，流雲便領著榮翠軒上下所有當差的女婢，一齊先給她行了禮。
一時各處的壽禮也都遣人送到榮翠軒來，平輩的幾個送的都是字畫、荷包之類的小物，聊表心意而已。家里的長輩之前已經添了份子錢，府里小姐的生日不比少爺，也斷沒有讓長輩們過多破費的道理。
不過老太爺就先沒按常理出牌，竟是遣了人去庫房，把一個點翠嵌寶石的金項圈賞了出來；三太太說沒湊上份子，又是依著整歲數的禮做生日，送了一支點翠鎏金的步搖過來。
四小姐容雪琳也沒閑著，除開一份賀禮，又把自己之前得的兩只金絲繞紅紋石的戒指送了容雪霏一顆，非說一樣的戒指須得姐妹兩個一起帶著才有趣。
稍晚一些，大小姐榮雪瑩、二小姐容雪薇便坐著車回到了府里，容雪霏去瑞安堂拜謝大太太的時候踫了個正著。那容雪琳一早便先去了榮翠軒，此時和容雪霏一來見大太太，府里的四位小姐竟是都湊齊了。
榮雪瑩和容雪薇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個梳了元寶髻，一個梳了朝雲近香髻，平素喜歡梳高髻的人這次又一起梳了矮的出來，倒是被大太太好好地打趣了一番。
得了老太爺和老太太的示下，大太太給親戚朋友送帖子的時候只說是家宴，並不提容雪霏做生日的事，請的也多是親戚里關系最近的。一則是添個熱鬧，二則是親戚之間也需要走動走動。
不過計劃得再周全也趕不上變化，人雖請得不多，實際到府的卻比先前只會的多上了幾倍。從巳初開始，安國公府門前便是車馬不斷，不僅那相熟的侯門府第都有人來，連那不相熟的也趕了過來。
水鏡軒算是在內府，有要給老太爺請安的，要提前通傳了，才得以從外府那邊單開的一個側門進入；老太太還是靜養，根本就沒有露面。
有趣的是，姑太太容瑞君和表小姐謝玉梅也沒有回府，只有那淮安公世子領著長子在外府和大老爺、三老爺說了幾句閑話，又說還有急事，趕著就走了，連老太爺那邊都不曾見上一面。
拋開姑老爺一家的不著調，別的都還算順順當當。據門上的統計，上京數得上頭臉的，包括各級有封誥的人家，加上朝中稍稍有點來往的同僚，竟是到了大半。要不是大太太請了兩個戲班在內府外府一齊表演，準備的東西也頗為寬裕，一時間還真招架不住這麼多的人。
快晌午的時候，連成郡王世子也得了自己父親的示下，來府里給老太爺請安，只把闔府上下都折騰了個人仰馬翻。
大老爺和三老爺少不得要帶著容雪松和容雪桐在外府照樣，內府里大太太和三太太也是忙了個不可開交。連榮雪瑩、容雪薇這般剛回了娘家的女兒，也得拿出主人的姿態來幫襯。
人一多，熱鬧是有了，氣氛卻是變了味。容雪霏深知自己的位置，不應上前，便和容雪琳兩個撿了個僻靜的地方，權當外面那一片「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光景和自己無關。
可府里這般情形，哪容得了她們兩個置身事外？內府的賓客里不僅有各府的夫人，有些還帶了自家的女孩出來，大一點的十二三歲，小一點的不過十歲上下，榮雪瑩姐妹已經出嫁，再帶著她們一處玩就不合時宜了。
如此一來，就只能讓容雪霏和容雪琳兩個招呼這幾位年歲相當的小姐。其實大太太和三太太心里都有數，容雪霏不曾與外人往來，容雪琳性子又是那般毛躁，兩人都不十分妥帖。
三太太卻是勸著大太太放寬心，先想想容雪霏去勸解老太爺的時候的那般膽色。大太太這才稍稍安心，派人把三小姐和四小姐叫過來，又專門叮囑了一陣子才肯罷休。
有道是無巧不成書，有些人你先前躲著，現在人家倒上了門。大太太一一介紹那幾位小姐，說到其中一個，容雪霏心里便不由得打起了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