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著忽急忽緩的鼓聲,看著一群平時都端端正正,不肯有半分出格舉動的大家閨秀忽而集體變身,對一個紅綢扎成的花球激動萬分,容雪霏終于找到了一點身為現代人的成就感。
別人重生都是歷史上有的朝代,就算不能指點江山,稍稍透支點劇情,為自己做好打算,那也是合情合理,而且順理成章的事情吧?偏偏她來的這破地方,前面的歷史倒還對的上號,越往後面就越不挨邊,什麼都指望不上不說,在這個未知的時空里,她總能感覺到強烈的不安。
能讓她這種曾經粗神經的人變得如此敏感,光從這一點上,大齊就已經很有一番成就了。
或許是這些原本應該是如花年紀的女孩子,終于展露出了她們應有的活潑和明艷,也許是壓抑了太長時間,突然得到一個宣泄的渠道,容雪霏心里的喜悅慢慢漫過了她應有的警醒。
如果她稍稍留意一下,就應該能看見衛華嫣在那個沒有蒙上眼楮的女先兒使眼色,順便還能看到容雪琳在做一樣的事情。既有來做客的小姐給的示意,又有自家一位小姐的匡扶,容加上容雪霏想著事情,手里的動作稍稍慢了一點,鼓聲第一次停下時,那花球剛好就還在容雪霏手里,沒能送出去。
對面的衛華嫣眼里有掩飾不住的笑意,容雪琳干脆就是在一旁幸災樂禍,容雪霏認命地搖了搖頭,然後故意清了清嗓子。
「巧了,頭一個便是抓到了。罷了,就算是給你們做一個示例吧。」
她本想說個笑話,又怕自己的笑點和這些古代人不同,臨時便打消了這個念頭;若是回答問題,她右手邊的便是容雪琳,也不知道這小妮子能給她想出什麼刁鑽的問題來。雖然她們堂姐妹兩個關系很好,可容雪琳在這,真心話恐怕比說笑話還不安全。
百般無奈之下,容雪霏只好也做了一回挖墳的勾當,揀了蘇東坡的一首詩權當是謎題,因氣定神閑,徐徐緩緩地說得︰「重重疊疊上瑤台,幾度呼童掃不開,剛被太陽收拾去,卻叫明月送將來。」
宋人作詩比唐人稍顯直白,容雪霏自己就是愛宋詞勝過唐詩。這一首《花影》宜男宜女,不似東坡「須關西大漢彈著響亮的銅琵琶,敲著錚錚作響的鐵板」來唱,也沒有他思念亡妻的詞作里,纏綿悱惻的深情。
有規矩和禮教限制著,就是她先前去水鏡軒偷偷看的那兩個男子,都是這個時代大逆不道的事情。在這種環境下,她就是揣著全部的唐詩宋詞,也只能撿那沒有深意內涵,干干淨淨挑不出半分漏洞的來說。
況且在容雪霏眼里,這個時代的大家閨秀,比如衛華嫣那等家世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大小姐,心性自然是高的,尋常俗物斷入不了她的眼。花與影,古來就是才子佳人的傳說里必不可少的元素,這一點的延伸,她們應該能受得了。
事實也正如容雪霏所想,她這一首詩念出來,听在這些個根本不知道宋朝的小姐耳中,便自然而然地和這位容家三小姐的才學掛上了鉤。在慨嘆她才思敏捷的同時,想謎底也成了她們很頭疼的事情。
這個年代固然是無聊,可她們這類小姐,戴花還使得,何曾自己親手種過花?一邊咀嚼詩里的意境,一邊還要反復思量容雪霏說的是何等物件,一時間竟是難壞了她們,剛想出來的趕著又被自己否決了,半晌都沒人開口報出答案。
其中心緒最復雜的還要數衛華嫣。京中衛家六小姐的名號之所以響,就是因為她本就是個極愛風雅的人。論才學家世,論在她們這等人家當中的賢名,衛華嫣都是上上。可衛六小姐遇到了容三小姐,從不打不相識,到惺惺相惜到示弱知己,屬于才女之間的那種默契是不分學問背景、生活年代的。尤其容雪霏身上不同于她們,可又說不出是哪里不同的那點別樣氣質,一直讓衛華嫣為止思索不已。
一個問題還沒結果,另一個問題又接踵而至。除開容雪琳那個心里不裝事的,衛華嫣自問是最了解容雪霏的人,依照容雪霏從頭到尾的表現,揣度容雪霏的喜好,衛華嫣心里已經有了大概。她又拿眼神去試探容雪霏,回答她的是對方坦然不饞半點私情的坦然。
衛華嫣淺笑,她今天的意外收獲實在是太大了。
她心里已經有了一個答案,出于禮貌,也是為了顧及容雪霏的臉面,她特意壓著不說,等每個人都開始拿疑惑的眼神看著容雪霏時,她試探著問道,「是花影嗎?」。
听到衛華嫣說出那兩個字的一瞬,容雪霏有一種如獲大赦的感慨。其中應該包括有衛華嫣不負所望的表現,也應該包括她自己試水成功的喜悅。
加上這般心緒,她給衛華嫣的表情里,稍稍摻雜了一點感激的意味,出于約定俗成的禮數,少不得還得恭維兩句︰「久聞衛六小姐才華橫溢,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正是花影,我自罰一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容雪琳覺得沒法入口的東西,恰是容雪霏在這里覺得格外親切的酸角。不管人家有沒有說要她自罰,她都主動自覺地拈了一顆吃了。那種熟悉的酸味滲入味蕾的感覺如此痛苦,連帶著別人這時來看她,她臉色上都是洋溢著一種莫大的幸福感。
甭管對別人如何,起碼之于容雪霏,這東西應該算不上是懲罰吧。
容雪霏的表情勾起了幾個人的好奇,都吵著要一顆嘗一嘗,急得容雪琳在一旁不住的擺手,口中還反復地勸告說,「你們信我一句吧,我三姐姐她愛吃的東西和別人不一樣,這東西也就她喜歡。我先前也是看她吃下去的樣子,好奇也吃了一顆,結果我的牙都酸倒了,你們要三思啊!」
似是為了配合容雪琳的勸解,容雪霏還專門蓋好了那木盒的蓋子,義正言辭地強調了只有被逮到的人才能吃,不然堅決不給,一心要把規則力挺到底。眾人拗不過她,只再討論了一番容雪霏那首借用來的詩,已經衛華嫣猜出謎底的依據,說夠了,便要那女先兒繼續敲鼓。
這一回容雪霏也長了記性,不在走神,傳花球的時候全神貫注,傳走了花球就仔細盯著那兩個女先兒,不讓她們接收別人用眼神遞過來的訊息,更時刻兼顧每一個的動向。
這下誰都不大好做手腳了,那就只能逮到誰算誰了。
可容雪霏萬萬沒想到,山水輪流轉,這些人中她自己中了頭獎,鼓聲第二次停止時,衛華嫣便贏得了第二次品嘗「懲罰品」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