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翠軒離瑞安堂不算很遠,除開在通傳的時候,那個小丫鬟的臉色不大好,一切都還算順順當當。容雪霏依稀記得這個丫鬟好像是青嵐的遠房表妹,總歸是年紀小還不大懂府里的事情,也便沒有和她多計較,通傳之後就施施然進了屋。
在此之前,她想過千百回見大太太時的情況,可能大太太心情很不好不願意見她,可能她會有幸看到這位奇女子最柔弱的一面,也可能大太太與平常並無兩樣,還是眾人眼中那個賢妻良母……
可是等她進屋時,恰恰是看到了一個同樣瘦弱的女孩兒衣裳單薄,就那麼跪在大太太面前。
似曾相識的畫面,好像曾經也在她身上出現過。縱是時隔兩年,縱然府里已經鮮少有誰能像那時候那樣欺負她、冤枉她了,再看見這種畫面時,容雪霏的心里仍是狠狠地一緊。
禮數在前,容雪霏也只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大太太跟前。
「雪霏給大伯母請安。」
大太太微微抬了抬手,算是承了容雪霏的禮,讓她起身。看得出來,她的表情並不好看,只是在容雪霏進屋之後,稍稍有那麼一絲緩和,語氣也基本算是正常。
「早上不是才來請過安嗎,這會子你不在屋里看著雪琳練字,怎麼倒出來逛了?」
不等大太太說,早有那伶俐的丫鬟給容雪霏上了茶,紫蘇和紫菀也扶著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別看來之前容雪霏是匆匆忙忙,現在到了瑞安堂見了大太太,尤其是看見了那跪在地上的女孩兒,她反而就不急。大太太是杭州人,待客的便是上好的明前龍井,她這個習慣,容雪霏還是比較受用的,能得上這樣一杯茶,說明大太太的心情還不算太壞,起碼她等下要說的話還不會太難開口。
細細品過了茶,容雪霏才開口回道,「原是前幾日祖父得了個新的字帖,讓我什麼時候得了閑,什麼時候去取。這幾日都是跟著莊嬤嬤學規矩,不然就是和四妹妹一處練字,今天才想起這事,忙撂了筆過去取,哪成想到了水鏡軒,端硯說祖父有事,誰都不見的。」
紫蘇、紫菀都不明就里,更不知道容雪霏為什麼要謅出這一段根本沒有的事情來。不過她倆都是懂事的,不言不語,只當事情就是容雪霏說的那樣的。
「天冷風緊的,我就想起伯母這的茶了,我若說是惦記伯母這兒的茶了,伯母信是不信?」
不是專門出來,也不是專門過來,這話若是旁人說了,主人興許要生氣。不過安國府的小姐里頭,就容雪霏一個是愛吃茶的,而且仗著有老太爺的偏愛,非好茶不吃,那明前龍井就是賞了她也不算糟蹋了東西,此其一。
再則大太太自己的兩個女兒俱已出嫁,一個兒子還搬到了外府去,容雪霏雖是佷女,卻也是個愛說愛笑,能逗她開心的孩子。又會說話又可人疼,她這番話,完全被大太太當玩笑話听了。
「說你小孩子心性兒你還不服,出來時怎麼不多穿件衣裳,看你那小臉凍的……」
陪著大太太說了幾句家常閑話,容雪霏方才有機會仔細打量地上那個女孩。
那但見她低著頭,長相看不分明,衣服的質料也還算不錯,並不像是府里的丫鬟。委委屈屈的樣子,頗有幾分我見猶憐的感覺。光是能看見的形容,容雪霏心里便是明白了七八分,再見大太太對她視而不見的樣子,容雪霏便是完全確定地上跪著的算是哪一位了。
「伯母,這位姑娘倒是眼生的緊,是做錯了什麼事惹您生氣了?」
容雪霏不問還好,她一問,大太太的臉色又不好看了,又想說又不知怎麼說,最後干脆把屋里伺候的人一個不留都遣了出去,只留下容雪霏和那跪著的姑娘。
「哪里是我要她跪著的,她自進了府里就是這樣——這是你四妹妹」
人都出去了,大太太這才開口。那女孩兒听了微微一顫,很快又穩住了身子,不再有任何動靜。
若她真是自己跪在那的,容雪霏倒有些佩服她了,但是這份心計,就不是個簡單了,別說她現在那正經的四妹妹,就是那位在養病的表姐拿來和她比,也是望塵莫及的。
只可憐容雪霏心里揣著答案,這時候還不能說出來,只得故作驚訝地問道,「伯母您又拿雪霏尋開心了,四妹妹還在我屋里習字呢,哪里就又蹦出個沒見過的四妹妹?」
大太太也料定了容雪霏不會相信,她這般說也是在情理之中,便也不分辨,隨便抬手一指。
「你自己看看吧。」
得了大太太的明話,容雪霏也沒客氣,起了身走到那女孩兒跟前,緩緩地蹲下,伸手去扶她。
「你還是起來吧,地上涼,仔細落下病根。」
那女孩兒倒也順水推舟,隨著容雪霏的力道就站起身來,她一抬頭,馬上就把容雪霏鎮住了。
好像,真的好像。
家里的四個姐妹,原是大姐姐和二姐姐一模一樣,容雪霏和容雪琳比較相像。
可現在看了這一位,倒顯得她和琳琳像是嫡親的姐妹,反把容雪霏顯得不似一家的人了。
「你……叫什麼?」
月兌口而出的一句話,完全沒經過大腦。待容雪霏反應過來時,面前這位酷似雪琳的女孩兒已經小聲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容雪嫣,三……三姐姐好」
容雪霏背對著大太太,因而沒看到大太太在听到「三姐姐」這個叫法時,臉色又難看了好幾分。容雪霏自己也被這一聲姐姐叫蒙了,連忙回頭去討大太太的話。
「伯母,她是……」
大太太這會子倒是坦然了,「這是你大伯父的外室生的女兒,比雪琳還大四個月。方才你不是說你祖父那邊有別的事情嗎,我若是沒猜錯,一定是在和你大伯父說這件事。」
瑞安堂的屋里也有炭火盆,只是沒有榮翠軒暖和。容雪霏進屋這麼長時間,還不敢把外頭的大衣月兌了,生怕著了涼。可這容雪嫣雙手冰涼,衣服又薄,容雪霏怕她真凍著,忙叫了紫蘇進來,因吩咐她回去取自己另一件大紅羽緞的斗篷過來,紫蘇領了命就馬上回榮翠軒去了。
而容雪嫣也不光是跪著而已,眼楮也沒閑著,只把一雙大眼楮哭得又紅又腫,臉也花了,容雪霏看著鬧心,便叫紫菀領她去打水洗臉,支走了容雪嫣,容雪霏依舊坐回到椅子上,抬頭去看大太太。
「伯母,雪霏是晚輩,有些事原不該我問的。不過,雪霏還是斗膽想問一句,您想怎麼處理我這位‘四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