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宮里新放出來的這些嬤嬤,都是十月二十四那天拜別了太後和皇上,並宮里的舊主子,帶好自己的包袱並這些年的賞賜出的宮。
而十月二十六的時候,大太太就說容雪霏的教引嬤嬤請到了,听說這嬤嬤原是伺候先皇哪一位妃子的,後來又在太後娘娘跟前當過差,這一次外放的嬤嬤當中,就數這一位最是體面。
別的描述都太過抽象,只這麼說,得知這位嬤嬤要出宮,京里各個有女兒的王府,都已經提前去找過她了。
不過找得早不如找得巧,听說她本來是打算帶了這三十余年的體己,好好回鄉下養老去的,因而對那些王府王妃們的邀請,一概是婉言回絕了的。
王府一級的人家已經踫了壁,幾個公府的夫人更是沒有什麼信心,偏生安國公府這位大太太是個鑽牛角尖的主兒,硬是想方設法和她見上了一面,還真就把這事給定下來了。
于是,十月二十八這天,嬤嬤正式進安國府。二十八一早,大太太、三太太便領著容雪霏、容雪琳兩位小姐,在瑞安堂正廳恭候。
及至辰正,外帳房才辦好了一應文書,大太太近前的于媽媽親自去引了嬤嬤過來,一路恭恭敬敬地引到了大太太、三太太跟前。
從前容雪霏是不信眼緣的,人與人之間,總要說過話了解彼此的脾氣秉性,才能知道合不合,脾氣相合的才能有交好的可能,比如她和華嫣姐姐、
而位嬤嬤,容雪霏看了一眼只覺得面善,好像曾經在哪見過的。
不過這個想法一出現,很快就被容雪霏自己否決了。前一世認識的人不會出現在這里,而這一世她一直都只在這府里,從來不曾出去過,哪里有機會見到外面的人?
何況大太太、三太太在,才請來的嬤嬤也在,就是平時可以隨性些,此時也最好還是中規中矩比較穩妥。因而,在旁人看來,容三小姐就是一直端坐在那里,直到那嬤嬤走進正廳,才起身垂目,容雪琳也有樣學樣。
但見兩人並排站著,一樣款式的衣服,一個是桃紅色,一個是水粉色,一看就是大家的風範。
兩個姑娘在人前的表現,大太太和三太太還是有幾分信心的,今日能請得這一位嬤嬤來,臉上已經是增色不少了,而嬤嬤進來後對容雪霏、容雪琳姐妹表現出的是贊許和認可的神色,就更加得意起來。
大太太喜上眉梢,人才進來,就馬上請到左手邊上位坐下。
簡單的寒暄過後,大太太便指著右手邊的姐妹倆介紹道︰
「莊嬤嬤,這是我們家的三姑娘容雪霏,四姑娘容雪琳……雪霏、雪琳,還不快給莊嬤嬤見禮」
容雪霏仍是半低著頭,領著容雪琳先給大太太行了個常禮,清聲應了個「是」。等她轉過身去,給那莊嬤嬤行的卻是大禮,右手上左手下,平措于胸前,動作之嫻熟,細節之標準,倒叫大太太也傻了眼。
她自己也是從這個歲數過來的,大禮有多難她心里當然清楚。別看只是那簡簡單單的幾個動作,里面的學問大了去了,當年她的那位教引嬤嬤,曾專門卡著每一個部位該在哪里,該到什麼程度,印象之深,到現在她還記憶猶新。
後來自己的兩個女兒也請了嬤嬤回來,她們比自己年輕時更為漂亮,行的大禮也更加好看,可跟眼前的這個一比,雖然有些不情願,可事情就明擺在那里——
被比下去了。
作為伯母,大太太算是極好的,可作為母親,她又是自私的。曾經她也不止一次為自己請到了這位莊嬤嬤而歡喜不已,不過此時,她反而有一些後悔了。
雖說容雪霏是二老爺和寧悅甜的女兒,雖說她們既是發小,又嫁入同一家做了妯娌,雖說甜甜臨終前拉著自己的手拜托她幫自己照顧好傷在襁褓之中的女兒,雖說容雪霏越是優秀,安國府就越有光彩,她身為容家的媳婦也就越有美名……
可是嫉妒從來都是無孔不入,起碼有那麼一瞬間,在大太太如水般清淨的心里,有過那麼一絲不夠透明的顏色,和一點可以被察覺的小小波瀾。
轉瞬,即逝。
那莊嬤嬤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頭發還很黑,皮膚保養的也算是很好,一身打扮雖然素淨,不過那料子是宮里的東西,自然不會比公府的東西遜色。
之前大太太請莊嬤嬤坐下,現在容雪霏行了這麼個禮,她也少不得要站起來,「奴婢是什麼身份,哪受得住兩位小姐這等重禮?」
說罷,便迎向容雪霏和容雪琳,兩人也緩緩地直起了身子。其中容雪霏不經意地一抬頭,剛好和莊嬤嬤四目相撞,看了個正著,可這兩人都很快化解了這個意外,在旁人眼里,這件事就是根本沒發生過。
站起身後,容雪霏和容雪琳都規規矩矩地站在那里,任由莊嬤嬤仔細地打量著她倆,半晌,莊嬤嬤才轉身向大太太、三太太說道︰
「兩位小姐都是有福的,能得大太太垂青,是奴婢的造化了。」
「莊嬤嬤說的這是哪里的話,能得嬤嬤的悉心教導,她們才算是真有福了。」
莊嬤嬤開了口,大太太又不說話,三太太少不得要把話接過來。做了這麼多年的妯娌,她還不知道自己這位大嫂是什麼性格的人嗎?想是看到了今日的容雪霏,又想起了當年的寧悅甜罷了。
她既不說話,自己張羅也是一樣。至少,這個時候總不能讓一個宮里出來的嬤嬤,和自家兩個嬌滴滴的小姐都在那里干杵著吧?
「都坐吧,莊嬤嬤也別太見外。本來說是雪霏歲數到了,該找個像莊嬤嬤這般見過世面的好好教導一番,而且我那佷女也是伶俐懂事的,也不會讓嬤嬤太操勞。可那個小的,是我自己的女兒,大小就被慣壞了,總是閑不住……既然嫂嫂請到莊嬤嬤,煩勞嬤嬤費費心,不求著和我那佷女一般,橫豎出去的時候不打我的臉,我就心滿意足了。」
三太太越是這般說,莊嬤嬤與她就越客氣,直說「愧不敢當」,又說「承蒙錯愛,必當盡力」雲雲。
這天容雪琳也不知哪里就開了竅,自始至終,行動舉止俱是仿著容雪霏來,容雪霏那般令莊嬤嬤稱贊的禮數,她學了起碼有八九分的想象,如此一來,倒顯得三太太是過謙了。
大太太沉默了半晌,不知道怎麼忽而又想說話了,撿著個可以插話的空當,適時的掐斷了三太太和莊嬤嬤的「溝通」,格外親切地詢問莊嬤嬤,「……莊嬤嬤的住處一早已經安排好了,不如我先讓于媽媽帶嬤嬤過去看一看,缺什麼少什麼可也即刻補上。」
那莊嬤嬤也是見過大世面的,對大太太的熱情是不溫不火,「大太太安排的,必是好的,晚一點看也不遲。眼下天色還早,今天奴婢就先和兩位小姐說一說這個‘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