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身後跟著幾個壯漢和衙役,這個滿臉尖刻相的人大概就是王知府的師爺。
凌清琦听他說話尖酸刻薄,就有些氣惱的揚聲道︰「他是我凌家的老人兒,我一個晚輩來了探望一下長者難道還觸犯了什麼國法不成?」
听她說的理直氣壯,師爺挑了眉拿眼瞟著她,抬手捻起一撮小胡子笑道︰「喲!還是個靈牙利齒的。」
凌青琦並不接他的話,只冷冷的問︰「敢問閣下可是宜城府衙的師爺?」對方放下手臂正了正臉色,十分驕傲的道︰「正是。」頓了一下,他才不屑的對凌青琦道︰「你又是哪個?」
凌青琦還未開口,裴勇跑過來躬著身子滿臉媚笑的曲意逢迎道︰「師爺,這位是我們的二小姐,也是凌家的嫡長女,說起來她也是這酒莊的東家。」
師爺對他的態度頗為滿意,捻著胡子笑道︰「你們凌家總算有一個識相的。」
裴勇連連點頭稱是,這時卻听見旁邊一陣「嘎巴,嘎巴」的聲音,凌青琦尋聲望去,見那個「黑小子」正握著拳頭滿臉怒氣的看著師爺。
凌青琦擔心他按捺不住性子闖了禍,所幸的是師爺只听著裴勇說話,並未注意到那邊。她上前一步對師爺道︰「師爺,小女子此次來一為探望酒莊的工人;二來是想問問︰這些工人所犯何罪?為什麼要被貴府衙囚禁在酒莊?」
師爺垂著眼皮,似對她有此一問並不吃驚,打著官腔回答︰「酒莊工人涉嫌窩藏贓物,知府大人心懷仁德,因此才未將他們盡數抓捕回府,只派衙差將他們軟禁在此。」
凌清琦緊接著問︰「什麼贓物?」師爺毫不猶豫的答道︰「凌青瑞以賑災名義非法購得的米糧。」
對于他這些言辭凌青琦早就想到了,她立刻追問︰「敢問凌青瑞的罪名可是判定了?」听了她的話師爺一愣之後隨即道︰「還沒有。」這句話說出來,底氣比之前便弱了幾分。
凌青琦便義正辭嚴的道︰「既然還未定罪,那酒莊的這些米糧便不屬贓物,而酒莊的工人自然不能定為窩藏贓物;況且這酒莊是我凌家的,這些米糧也是我凌家出資購買,莫說至今我兄長還未判下什麼罪名,即便真的做下恩德之事反而惹來禍端,我兄長的罪定了,那跟這些工人也毫無干系!」
師爺听她說得理直氣壯,頓時語塞,只捻著胡子賊眉鼠眼的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凌青琦立在他面前,隔著帷帽和他對視,他本就理虧,此時在氣勢上便漸漸落于下風。
二人如此僵持著,忽而一聲低喝︰「看夠了沒有?」音量並不高,但卻異常的冷冽,使听者膽寒。「黑小子」說出這句話,大踏步走過來,對著師爺命令道︰「放人!」
凌青琦頓時有些後悔帶他來。現在凌家哪還能同王知府的人頤指氣使?要知道凌青瑞還被關在大獄里呢。
師爺對忽然闖過來滿臉殺氣的人心生畏懼,卻又仗著自己身邊人多,壯著膽子瞪起眼珠子吼道︰「呀!出來擋橫兒的了?你們幾個,給我上。」他說著退後一步的同時向後一揮手,意思是叫身後的幾個壯漢收拾「黑小子」。
可是他的這一動作並沒有得到相應的反應,他左右看去,身邊竟沒有人上來,轉過身再看,那幾個壯漢和衙役都退後了幾步,此刻離他反而遠了許多。
他吹胡子瞪眼的想要發怒,就見一個壯漢哆嗦著手指著他身後顫著聲音說︰「師爺,那人太厲害,我們打不過。」原來跟在師爺身邊的幾個家丁就有上次跟著王夫人吃過「黑小子」虧的。
這些家丁衙役無不是欺軟怕硬、見風使舵的好手,他們見有人往後退,自是知道來者不善,便一齊跟著往後退去。
凌青琦暗暗松了口氣,還好並沒有動起手來,否則這件事怕是不好收場了。她趁機站出來道︰「師爺,既然酒莊的工人們並沒有犯罪,還請您高抬貴手,放了他們與家人團聚。」
師爺本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現下看凌青琦給他台階,他忙忙的順勢滾下來,卻依然端著架子道︰「此事還要由知府大人定奪。」
凌青琦忙接口︰「那便有勞師爺在知府大人面前美言幾句。」之後她低聲叫裴勇,裴勇忙過來將之前凌青琦交給他的銀子全數奉給師爺,凌青琦在一邊笑道︰「小小心意,還請師爺笑納。」見師爺迅速的將銀子接了收進袖子里,臉色也微微緩和下來,她才繼續道︰「家人不懂規矩,方才沖撞了師爺,還請師爺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師爺听罷微微頜首,之後看著凌青琦道︰「小姐如此識時務,倒比你兄長有見識多了。」他心中奇怪的是︰這位小姐怎麼前後判若兩人?之前一副凜然,此時又是這樣通達。
凌青琦默默受了他的夸贊,之後才道︰「知府大人那邊還要師爺多費心,小女這便告辭了。」也不待師爺接話,轉身去到早已不咳嗽的許叔面前,端出主子探望下屬的架子,淡淡的道︰「您老人家好好養著,有什麼需要的派人知會一聲,什麼都不會虧了您的。」
許叔口中連連稱謝,顫抖著手扶著拐仗就要起身,凌青琦淡淡的道︰「得了,您坐著吧。」之後轉身吩咐眾人,「走了。」眾人往馬車前聚攏的當兒,她對著師爺微微福身,轉身上車。
曲媽媽和石竹緊跟著上了車,「黑小子」隨即跳上車狠狠抽動鞭子,一聲脆響,凌家的馬車揚長而去。
師爺有些錯愕的看著快沒影的馬車,之後低頭,暗暗掂了掂袖子,十分滿意的笑了起來。
出了酒莊拐了兩個彎,凌青琦便命停車,可是這道令卻是不管用,馬車吾自穩穩的向前行駛著。凌青琦掀開車簾,見「黑小子」依然坐在車夫的位子上,沉著一張臉,好似誰欠了他八百吊!
暗自月復誹之後,凌青琦便覺得可笑︰她本來就欠了人家的。之後對「黑小子」道︰「多謝壯士仗義相助,壯士的恩德,小女子日後必會報答。」說了這樣的告別語之後,對方竟毫無反應,凌青琦就有些窘,僵在那里不知道要說什麼好。難道要直接攆他走?人家畢竟是幫了自己的。
過了好一會兒,「黑小子」才忽然開口︰「為什麼?」凌青琦有些莫名奇妙,隨口問︰「什麼?」
「黑小子」猛的勒住韁繩,馬車應聲而停,之後他才看著前方說︰「銀子。」凌青琦總算搞清楚他在說什麼,立即道︰「壯士是指給那個師爺的銀子?」「黑小子」不言語,這樣算是默認了吧?
「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而這個閻王本就不是什麼好人,若想將酒莊的工人救出來,不是光靠我一個弱女子耍耍嘴皮子,壯士您動動拳頭就能解決的。」
「黑小子」听了她的話,慢慢轉過頭隔著帷帽看著她,問︰「你在怪我?」凌青琦想否認,怕說實話會得罪他,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她面對著他只想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遂點頭︰「是。」
「黑小子」聞言一愣,之後看著她抿著嘴唇不言語,凌青琦看不出他喜怒,便自顧自的說著︰「若不是因為壯士,我在那師爺面前也不必伏低做小,委曲求全;我打點他的銀子也不必那麼多。」若他不在,她也不必擔心他闖出什麼禍來,連趙管事和張師傅的面都沒見著便匆匆離開了酒莊——可是這樣的話只能憋在心里了,若說出來總是有忘恩負義的嫌疑。
「黑小子」听罷哼了一聲,「不用銀子我也能讓他放人。」凌青琦卻爭辯道︰「可是這樣便得罪了他,我兄長還在宜城的大獄里關著,我凌家的酒莊也勢必難以保全!」
「黑小子」頓時一窒,隨後淡淡的說了一句︰「原來竟是我害的!」便跳下馬車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直站在車旁看他二人說話的裴勇,此時忙飛跑著去追,嘴上還喊著︰「英雄!英雄!」追出十幾步見他口中的「英雄」沒有回頭的意思,又回轉身看著坐在馬車上的凌青琦怔怔的問︰「二小姐……」
凌青琦嘆了口氣,吩咐道︰「回來吧。」裴勇自是听命,卻是對那個身影有些念念不舍的一步三回頭。
見他如此凌青琦便問︰「你追上他又待如何?」裴勇聞言一愣,似乎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凌青琦淡淡的道︰「他既然看不慣咱們行事,自然和咱們不是一路人,日後再不會出現。你強追了去,縱是他面子上過不去,仍舊肯幫咱們,如若再出今日這樣的事,你我該如何處理?他又怎麼能按捺住他的性子?」
這個人,就像是一匹野馬,畢竟未受過訓練,總是不听使喚跑得偏離了目的地,縱使跑得再快也不如普通的馬兒,雖然跑得慢了一些,但終歸知道該怎麼听從主人的命令,往哪里走是對的。
凌青琦忽然想到趙花兒,長期和幾個粗俗的男人在一起,好好的女孩子也變得粗俗了。若是能尋一個機會,將她也收進凌府,雖然不能得到像冰菱那樣的待遇,但跟著丫環婆子學些女紅針黹總是好的,對她的性子也會有改變。
裴勇越听臉色越發黯然,之後躬身對凌青琦道︰「小的懂了。」凌青琦微微頜首,進入車廂。裴勇這才上車駕馬。
待走到凌家花西街的宅子時,忽的馬車一晃,听見裴勇蒼促的駕馬之聲,之後一個剛入變聲期的男孩子的聲音傳來︰「我大哥說了,日後你們若有需要,只管到後街柳子胡同那兒去尋他,他隨叫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