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走了多少時日，也不記得到底他們兜了多少個圈子，這才終于來到北燕最靠近大漠的渭陽郡境內。
縮在馬車里的阿和努力地掰著手指，算著宣帝陛下的陽江之約的日子。不過當車外的綏可警告他們已經到了邊境不要再妄想逃跑添亂時，阿和終于放棄了計算。哎，皇伯父，非是我爽你的約，而是人算不如天算，讓他們在路上踫到這麼一群來歷不明且去向也不明的蠻族人馬，自己也無可奈何了。
元睿現下被綁在車尾的一根圓木上，反捆了雙手，難為他這樣也能坐得筆直。其實中間走到荒無人煙的地方時，那個少年首領綏可倒還算通情達理地給他松綁了幾天。另外三位姑娘更沒有被粗暴對待，起居行動都由綏可親自監視——不管怎麼說，畢竟綏可也是姑娘家，能讓她們稍微舒坦點。其他幾名蠻族隨從則主要看管元睿，對綏可很是尊敬，對阿和她們三人有些小心翼翼的、敬而遠之的感覺。听元睿說，這是因為黑水部以女子為尊，他們的部落首領和祭司都是女子擔任，家族組成也是以女子一方為核心，因而倒不會對女性有什麼不敬之處。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听元睿說，蠻族，哦，人家自稱肅慎族，一共有四大部落，除了黑水部外，其他三部都是勇悍粗獷的黷武部族。北燕以北的塞外荒原，由四大肅慎部落——靺鞨、粟末、安車骨、黑水所盤踞統治。各部落之間各有地盤領屬，相互結盟也互有摩擦。其中粟末和靺鞨最為強大，而且兩部同姓莫吉，傳說本來祖上就是一家，後來兄弟意見不合而分家，才有了兩部。不過血濃于水，這兩個部落之間的結盟是最有力的。
安車骨和黑水部都是從小部落自己發展壯大的。黑水部傍水而居，安車骨棲息山林，兩部因實力較弱而走在一起，經常聯手對抗靺鞨部的欺壓，漸漸的也發展出自己的勢力。後靺鞨疲于征戰，由粟末出面調停，各有所需、各有所求，四大部落各退一步，終于達成協議。漠北一時間平和了很多。後來靺鞨部養精蓄銳，不能打同族人的注意便只好取路南攻。經常招惹北燕的，就是這支靺鞨部。不過根據肅慎四部的協議，靺鞨出兵的話，其他部落要或多或少地派些人馬支持。當然，戰勝之後，戰利品也根據功勞大小來分。後又因靺鞨部越來越霸道，黑水這樣的部落就不再派兵支援，因此兩部之間有點間隙。
這樣說來，北燕跟黑水部的糾葛還真是不大，可為什麼偏偏是這一部的人找上他們呢？阿和站在渭陽郡郊外的荒地上，百思不得其解。出了渭陽郡，再走三十里就是戍蠻的大營了，顯然綏可他們沒那麼莽撞會從大軍邊上走，他們應該會找到別的小路。一旦繞過戍蠻大營，等待他們的就是一望無際的荒原和大漠吧。那就不再是北燕的管轄了。
綏可站在一塊禿石上，有些焦急地跺著腳，不住喃喃有詞。一個年輕人走上去跟她說幾句什麼，像是在勸慰。綏可搖搖頭，還是繼續圍著石頭打轉。
「他們的人沒到齊，可能黑水部的人出了什麼事。」元睿忽然在阿和身邊說道。
阿和一看，「他們給你松綁啦。」元睿點了下頭，揉了揉自己僵硬的手腕，活動筋骨。阿和回頭看時，盈風和侍月也被叫了出來，沒精打采的站在馬車邊。那馬車早就不是王府派出來的那輛寬敞舒服的車了，綏可他們中途換了不下十輛車，而且一次比一次差。差到後面她自己都出去騎馬了，不再留在馬車里跟元睿和阿和她們扯謊斗嘴。
「元睿，你能听懂他們說什麼吧？」阿和悄聲問道。
元睿點點頭，肅慎語他略學過一點。元坤當太子的時候跑來戍蠻大營待了半年多，還立了幾項不大不小的戰功，先帝得知後十分得意，稱太子是皇室子弟的表率。于是那時京中過半的親王郡王都想把自家世子送去戍蠻大營，以求立下功績。當時負責戍蠻的守將都被弄得不勝其擾，生怕這些小祖宗們過來添亂，于是定下了很多苛刻的條條框框來限制。比如要精通騎射、要通曉蠻語等等。江夏王見自家世子還算年幼，就先讓元睿學了兩年肅慎語。如今再看，不得不說江夏王有先見之明——或許能保命。
阿和悄悄問道︰「你听听他們的打算——咱們要不要也想點什麼辦法？再走就出了北燕吧？」
元睿當然知道阿和所指乃是逃月兌的辦法。他皺眉想了一會兒，才道︰「若是他們經過戍蠻大營的駐扎所在，我自有辦法。只是……現在他們只會加倍小心，定然不會冒無謂的險。此處離渭陽郡也遠，也看不到營地的所在，就咱們四個，實在難辦。」
阿和也犯愁︰「是啊，他們十幾個，咱們只有四個人，我們三個這樣也只能拖累你……要不，元睿，你想個法子逃了吧。去渭陽郡或者戍蠻大營搬救兵！你不是說他們黑水部尊崇女子麼，那他們應該不會殺我們，大家都能得救！」
元睿苦笑道︰「我何嘗沒試過……你看那邊的安新，自從那次縣城的事之後，他就沒半刻眼楮從我身上離開的！我想做個暗號，留點痕跡都難。」元睿曾想在不久前路過的一個縣衙門前引起注意，卻被安新發現，一個手刀放倒扛走。把阿和她們嚇得不輕，生怕元睿出什麼事。那個安新好像是綏可的貼身護衛，經常跟綏可形影不離。不過听說安新也是安車骨部落的族姓，那麼這個安新可能是對方部落的送來的人質，亦或者是綏可要聯姻的夫婿。不論大國之間還是小部落之間，都是靠這等手段維持信用的啊。阿和不禁心生感慨。
元睿也奇道︰「之前劫我們的時候不是有百十來個人麼？雖然是分開走，應該也有匯合的時候。這樣看來，應該其他黑水部的人也出了事，綏可才會這樣猶豫不決。不知道被擒的王府家人怎麼樣了。哎，要是有路過的探子哨兵就好了。」
探子都是探敵情，誰會在自己的大後方安排探子……雖然明白這個道理，可還是有奢望。
正在她們琢磨如何能在最後關頭逃月兌時，不遠處出現了足有百人的馬隊，夾雜著飛沙枯草奔襲而來。看清了來人的服飾，本以為是救兵的希望落空。難道蠻族有人接應，明目張膽地接到北燕境內來了？看那些馬上之人的身形穿戴，確是綏可等人的同類。
不想綏可卻忽然緊張起來，望著那些人呼喝幾聲，命人將阿和她們四人圍在中間。自己則拔出彎刀，敵對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