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追溯另兩道目光的源頭未果，也不再糾纏于此，安下心來品嘗新布上的菜肴。父王忙于應付一撥撥敬酒的人，只斷斷續續和我說上了幾句話。
殿內熱度漸高，酒液散發到空氣中，聞久了竟也有微醺的感覺，。低低向父王打了個招呼，起身穿過人群步出大殿，清冷的空氣一激，人清醒了些，看東西也不再有輕微重影，只是還有些莫名的興奮。
四周一打量，發現不少人也同我一般出來透口氣。殿內吵鬧太久，現下只想清靜一下，便尋了個被樹影遮蔽的長廊角落，倚在柱欄邊休息。
御花園是我從未來過的地方，以前只覺女人才愛那花花草草的，沒什麼興趣。來時天色已微暗，且只顧著趕路，沒什麼心思留意園中景色如何，現下月光映照在山影湖泊上，看來卻沒我所想的脂粉味，有的只是清俊悠然，倒是個好地方！
忽听得有腳步聲走近，不悅地撇撇嘴，直起身要往更偏僻的地方去。
才剛一轉身，便听得後面有人輕輕喊了聲，「塵兒？」那聲音顫抖得厲害，雖刻意壓制了情緒，卻仍能听出驚喜和不確定的聲調。
怪哉！我明明只听見一個人的腳步聲，他這是在和誰說話呢？
難道……難道剛才我旁邊……？猛地毛骨悚然起來，看看周圍蒙蒙暗色，好像有什麼東西要飄蕩出來。不敢再往深處走，只得轉身回首。
離我兩步之遙，長身如玉的男子定定看著我，眼眸在月光照射下有光芒閃動，像我愛吃的冰窖里取出的葡萄上面冰粒，晶瑩卻脆弱。
左看右看，確定這里只有我和他兩人，不確定地弱弱問道︰「你……是在叫我嗎？」。雖因害怕而刻意放輕了聲調，但與他之前顫抖卻仍清越的嗓音相較，仍是天壤之別，難听得讓人想掉淚。
那人只是聞聲，甚至沒听完我說完整句話，肩膀便垮了下去，整個身形陡然矮了一截，仿佛被瞬間抽走了力氣。
細細打量著來人，身上著大理服飾，暗藍一片中有金綠色的絲澤在月光下流轉，與大殿中絢爛的一排比起來，已算樸素。往臉上看去，下頜的線條比狐狸英氣，比謝少炎文雅，挺鼻薄唇，修眉俊目，只是那眼里脆弱的光芒碎了一地，不復存在。
他發了怔似地看著我，面上有絕望和掙扎的灰暗，半晌才頹然道︰「抱歉，在下認錯人了！閣下……與舍弟的容貌簡直如出一轍。」
我奇道︰「你弟弟是誰？」有這麼像嗎，連自家兄弟都會認錯？哪天找來與我面對面，不是和照鏡子一樣？……有趣！
「舍弟只是無名小輩，不足掛齒。」男子勉強笑笑，沖我拱了拱手，「擾了閣下雅興，實在抱歉！告辭！」說得果決，目光卻貪婪地留連在我臉上，一步一步向後倒退。
將我的好奇心勾起，卻沒道出個名堂來，怎能說走便走？忙伸手拉他，「喂，你別走啊……」他見我手上動作，急急避開，生怕被我踫觸到。
我的手落了空，尷尬地停在半空，那人有些抱歉地看著，卻抿了唇什麼也沒說，似有什麼難言之隱。我無意刺探別人隱私，只無所謂地笑笑，順勢抬手作禮，道︰「我乃東陵耀王端木暉，還未請教閣下……？」
男人見我笑得毫無芥蒂，也勾起唇角，削瘦的臉頰上陷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在下無名無號，耀王殿下喚我翔即可。」
我展顏一笑，叫他一聲「翔」，看他又是一陣失神，伸了五指在他眼前晃晃，「我真的和你弟弟長得很像啊？」
「嗯。除了聲音，簡直一模一樣……不過其實也不完全一樣，塵兒總是笑得很羞澀，不似殿下這麼飛揚……」翔喃喃說著，似乎在說給自己听，早忘了我站在旁邊。「他對誰都愛笑，可是他也沒見過多少人，周圍轉來轉去的，就那麼幾個。」
「我拜師學藝那一年，過節回家，知道家里多了個小孩……爹說是恩人寄養在我家，以後便是我弟弟了。」
「他很安靜，從不吵鬧，一不留神就會忘記了他的存在。我一年只能回一次家，也沒什麼時間同他玩耍。……直到那年，我拜師的第十三年……回家時，爹和大哥有事出了遠門，大過年，家里卻冷冷清清，我才想起來，還有個弟弟也在家里，因為他是永遠不能出門的。」
「推開院門時，他正站在樹下看著樹梢的幾片枯葉出神，听見門聲轉頭看著我，紅著臉怯怯地叫了聲‘二哥’，我才驚覺，那個早被我遺忘的弟弟，已經長這麼大了……」
「那年我出去買了許多焰火燃給他看，他很開心，不停地問我‘二哥，這個是什麼’、‘二哥，那個叫什麼名字’……」
翔陷入了自己的回憶，我不好打擾，站在旁邊靜靜听著，有些走神。
說起來，我也老是扯著狐狸皇兄皇兄地叫呢，他也燃了焰火給我看，滿滿一片天都是，好看得不得了。他說明年生辰要給我好好地辦一場，不知道又會有怎樣的驚喜呢……
「殿下……殿下！」翔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過神來，正喚著也陷入自己思緒的我。
我回過神來，掩飾地作思索狀，抿嘴笑道︰「如此說來，翔認錯人可是毫無理由了哦。你弟弟不準出門，又怎會出現在這里？」
「他跑出來了，我……找不到他。」
「誒？像他……都沒人見過他嗎？」。本想說，像他這麼好看的人走到哪里都會有人注意，又想起他與我一樣容貌，說這話像是自夸一樣，沒好意思說完。
翔表情有些掙扎，像要哭，卻又努力笑著，「他們說他死了，可是我不信！」
「……他們說他殺了爹殺了大哥殺了全家，說他殺了上一任武林盟主，說他殺了仙都派掌門，說他半年前從浮空山的懸崖上跳了下去……可是他們弄錯了，那個人叫無塵。我弟弟叫沈亦塵，不是無塵！他們都認錯人了，我的塵兒沒死，他好好的，只是我還沒找到他！」翔說著淡淡笑起來。
我興致頓生，武林盟主都被殺了，定是件江湖上轟動的大事，柳緋然沒進宮任職前，在外面肯定是听說過的，明兒得叫他來給我講個仔細！
體內因酒而生的莫名興奮開始作祟，興致高昂得有些隱忍不住，但不好在翔面前表現出來，便轉身望著映月的湖水，道︰「嗯！你日後找著他了，記得帶來讓我見見，想看看是不是真和我一模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