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拳頭捏了又松，松了又捏，終是沒能平壓下怒意。
是！我不講道理！我無理取鬧！
我就無理取鬧給你看看！
你憑什麼認為我願意待在這皇宮里整日憋悶著？你又憑什麼認為我應該和那些女人毫無芥蒂地分享你？不要看我平日里好說話就當我是個好捏的軟柿子，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是要那些女人，還是要我！
眼神一凜，側頭對窗外厲聲喝道︰「出來！傷了本王，還想躲去哪里？」
挽月見我和狐狸起了沖突，便避在了外間，一听我開口，急急撩了簾子要進來，才听得後面的話語，心知方才不是喚她，剛緩下腳步，便見著窗戶外掠進個人影，一身烏黑，與柳緋然那身裝扮一般無二，又見我和她支眼色，悄悄退了開。
那人正是在御花園和紫宸殿頂接住我的那名暗衛，也正是剛才擋在狐狸與我之間同我動手的那一個。雖未看清過他相貌，但那雙點漆般的眸子卻是印象極深，適才的打斗中曾瞥見一眼。
來人單膝跪地行禮，烏黑的頭顱低低垂著，聲音不高不低不急不亂，雖平淡無波卻謙卑有禮，「卑職方才情急之下與王爺動了手，請王爺降罪！」
垂眼看了看，眉目算是清俊，臉頰瘦削，頭發高高束起，將整個額頭全部亮出，也露出了左額上一條極深的疤痕，從發際劃過眉骨一直延伸到耳側，倒不猙獰，只是很突兀。
審視著打量了一番，才沖他抬了抬被他斜切過的左手手腕，「喏，左手動不了了。」
他听我說話才稍微抬起頭來，見我手確實無力垂著，目露訝異，因為他與我打斗時其實只是拆招，並未使力。起身一拱手道︰「王爺請恕卑職無理。」兩步跨上前，順著手腕經脈模上我左臂筋骨。
右手迅速舉起，一記手刀夾著風聲向他因垂首而露出的後頸劈去。他察覺腦後有異響，急急轉過頭來，詫異地睜大了眼，旋即闔上。這次換作我穩穩接住他軟軟倒下的身體。
本來以為他來保護我便是如柳緋然一般听我命令，可剛才他卻去護住狐狸，如此一來便不得不使計制住他了。雖然記恨他剛才攔住我，但好歹人家在紫宸殿上也算救過我一命，想著天氣雖暖地上卻沁涼，于是將他拖著放上了軟榻。
學著上次出走時挽月收拾的行李，翻了幾件衣服和平時服用的藥丸，扯了桌上墊著的錦緞扎成一包扛到肩上，從窗戶閃身掠出。
才上了雲翔殿屋頂，想想不對，又折了回來，從正門跑進去，在鏡盒里扒拉了幾件輕便首飾品塞進包裹中。
挽月見我突然出現在正門口，覺得詫異，跟著我一路小跑也進了內室，見我扛著包袱翻首飾盒，一看就是出走的跡象，驚叫道︰「王爺！您這是干什麼？要去哪兒？」
我不想耽擱時間，沒理她，轉身徑直穿過珠簾到了外間，一腳踢翻了博古架。那架子上原放了許多狐狸喜歡的玉器瓷器，像什麼死人墓里挖出來的玉盤、裂了絲快破掉的粗糙陶碗、附了灰白貝殼的瓷瓶……都是些破爛玩意兒。
嗯！這下真成破爛了。
滿意地看了看一地碎片，在挽月的驚叫聲中縱身離去。
大街上尋了掛著個大大「當」字旗的鋪子，從包裹里隨便拿了個吊墜進去換了張一百兩的銀票和五十輛散碎銀子，飛檐走壁朝了城門方向掠去。
有了上次出走的經驗，知道沒了銀子可以拿值錢的東子去當鋪換，也知道京城四個正城門旁都有車馬市。花了二十兩銀子買了輛馬車，跳進車里試了試，臥榻茶幾雖簡陋但還算干淨結實，興奮地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還少個趕車的人，又花十兩銀子雇了個車夫，出了城門，一路向南，直指宛城。
馬兒「得兒得兒」地跑了老遠，趴在窗上一路看得興致勃勃。出了宮門怒氣便消了許多，這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出游，興奮已經主導了我的整個思想。很久之後才想起來，這次又沒給父王打招呼，不過現在是不能回去了。
應該已經發現我離開了吧！那名暗衛雖被我劈暈，以他的武功修為，醒來只是一時半刻的事。
毫無疑問，狐狸肯定會很焦急地找我，這一認知讓我心頭生出絲甜蜜來，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現在，這樣已經不夠了。我要的不只是他在意我，我要他心頭只能有我一個人。所以，這樣不夠，遠遠不夠！
起初興奮得不得了，打尖住店，樣樣新鮮，可只過了三四日，新奇感一過，行程就變得難捱起來，無聊得呵欠連連。
據那車夫說，到宛城最起碼還需得十日的車程，我一听立刻就不干了。這幾日一路經過的都是鄉村野店，想要沐浴，發現那澡盆黑得都能刮出泥來，幾天沒洗澡，身上已經開始發癢，若再繼續這樣憋在這小小車廂里十天，我非瘋了不可，果斷決定改道前往最近的城市，稍作休整後再繼續宛城之行。
于是，轉行向東，到了洛都。
洛都比起盛京小了許多，但至少該有的一應俱全。
幾天的跋涉，好像骨頭里面又開始生出絲絲癢感。不敢怠慢，一進城便住進洛都據說最好的客棧，泡到溫熱的水里，直到全身發紅，才松了口氣。
舒舒服服將自己打理干淨，只是握著沉沉一大把烏發有些不知所措。春天的衣服總共就薄薄兩件，還穿得妥帖，可頭發卻是從來自己梳過的，只得扯了條腰帶權當發帶束在腦後。
叫了飯菜，小二听我不是本地口音，便熱心地介紹起洛都來。洛都有遠近聞名的青樓，美女雲集，每年還會有選花魁的比賽，可惜我來得不是時候，但碧竹居的名酒——醉清風可是一年四季都能嘗得到的。
幾番問詢終于走到，上了二樓，挑了個靠窗的桌子，點了幾樣小菜，要了一壺那喚作「醉清風」的酒。小小的玉胎青花白瓷瓶里，倒出來黃中帶綠的液體，和著窗前那簇茂盛的竹，很有些味道！
聞著酒里清新的草葉味道，忍不住小小抿了一口，不敢多喝。酒液順喉而下，有些辛辣，待酒味消散，竟返回一股甘甜。
周圍有幾道視線一直盯在我身上，這時候還不是用飯的時辰，二樓只有我一個客人，那麼目光應該來自那幾個抹桌擦凳的小二了。雖然早已習慣了這樣被人注視，每次被人用傾慕的眼光看著，心頭還是覺得很舒暢，揚起頭對露出個自認最好看的笑容，看他們同時低下了頭去。
小菜不錯，看著雖不及宮里膳**致，味道卻很有特色！吃飽喝足，結帳走人。那壺醉清風幾乎還是滿的，雖然可惜，確實不能再喝，外面不比家中，喝醉了不會有人給我善後，到時可真難看死了。
慢悠悠走回客棧，思考著該在洛都停頓幾天，推開房門坐到桌前，忽然覺得屋內好像有些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