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這里已經一個多月了吧?
才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在床上足足躺了兩個月。耐性也算是練了出來,倒也不覺太難熬。
起初那幾天,只能躺在床上,他派來侍奉我的人都是待在樓下,我也不曾主動喚過,整日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比在山上的日子還孤寂。
那段時間,我幾乎沒怎麼睡覺,他來的時候,昏迷是休息的唯一方式,他不在的時候,整日整日地胡思亂想,一下戀戀不舍地憶起曾經在這樓閣里度過的甜蜜時光,一下又心痛如絞地想著不久前他在同一張床上的冷酷暴虐,常常難以入眠。
到了後來,能稍微坐起來些,時間便過得漸漸快了起來,看著曾經無比熟悉的家具擺設,稍不注意就會發起呆來,恍恍惚惚地就過了一天,也沒再去想那些讓人傷神傷心的事。
的傷口在反反復復的撕裂中。總算是極緩慢地呈愈合趨勢,只是吐血的癥狀依然沒有改善,甚至有日益加重的傾向。
前晚上,他大發慈悲,只發泄了兩次便放過了我,動作也不算太粗暴,竟破天荒地沒有見血,我吐出的那兩大灘血跡現在都還藏在枕頭下,不知該怎麼處理。
修養了昨天整整一天,自忖身體狀況還算不差,至少股間不再有熟悉的劇痛,下午睡醒,便試著下床活動活動筋骨。第一件事便是將那困住我的東西好好地研究了一番。
腳上套著的鐵環應該是加入了什麼特殊的金屬制成,泛著幽黑的柔和光澤,將細瘦的腳踝襯得愈發蒼白病態。環面正中有個細小精致的鎖孔,跟鎖孔相對的位置焊了根同樣材質的鏈子,也就一指粗細,一頭系著我,一頭隱在床底下。
鑰匙肯定是他給收著,就不用多想了,鏈子不粗,倒是可以試試。
可惜我空有一身內力,卻從來沒人教我過如何使用。試著像運輕功時那樣放松心神,猛然一掌劈去,結果硌得手疼了好久。
看了看四周,使勁推倒了牆邊一人多高的花瓶。
下面侍奉的人听到聲響,風一般沖上樓來。半扶半架地將我推到床邊坐下,飛快地收拾了一地尖碎,正要退下,又想起什麼似的,將桌上櫃子上所有瓷器玉器全給收了去。看他那一臉戒備的樣子,還真是好笑,我怎麼可能自殺?
披散的衣袍遮擋下,手心里藏了塊瓷片,形狀大小都合適。
拿著碎片割了半天,鏈子上只留下一道白痕,手指一抹,又恢復了幽黑,絲毫無損,倒是把瓷片鋒利的邊緣給磨得圓溜溜的。
氣悶地丟了瓷片,眼一轉,目光瞄到了床下。
其實光看這鏈子的材料和做工便就知並非凡品,那麼另一頭自然不可能只是簡單地系著。我仍抱了最後小小的一絲希望,忍著腰酸背痛好不容易爬了進去,果然看見樓板靠近柱子的位置有個一指半寬的小洞,鏈子穿過洞口不知連到了樓下哪處。
鏈子的長度只夠我走到這房間的門口,自然沒辦法下樓去看。沮喪地靠在床沿。腦子里亂乎乎的,不知道該做什麼,不知道該想什麼,坐著坐著,又發了怔。
再回神,已近黃昏。晚飯和藥都擺在了床頭的小幾上,熱氣已薄,看樣子已經放著好一會兒了,我竟連那人什麼送飯來的都沒注意到。
簡單的四菜一湯,兩葷兩素都是清淡的口味,湯是雷打不動的藥膳雞湯,連著喝了一個多月都未覺膩味,實在是難得的廚藝。
這是我今天的第一頓飯。最近越來越嗜睡,今日更是一覺睡到午後,早飯午飯都沒吃,應該極餓才對,可盯著飯菜看了好一陣,鼻尖也盡是香氣,卻始終沒有食欲。
面前觸來一只輕顫著的手,雖然光線昏沉,但仍看得出骨節分明、修長有力……
這不是他的手!他的手細膩縴長,骨節並不突出,看上去稍顯柔弱。
那……這是誰?
慢慢抬起眼。
「元烈!」我驚喜地叫起來,忽然想起下面還有人,立刻捂住了嘴,慌亂地朝門口張望。
元烈縮回手,搖了搖頭安撫道,「沒事。」想是那人已妥善解決。又從懷中模出火折子,點了桌上的燈火。屋內立刻明亮了些。
其實心中十分雀躍,可不知怎地一點都不想動,只欣喜又安靜地打量著他。他下巴上有淡淡的青色胡茬,面容看起來稍顯憔悴,但比起在我們分別前的那兩天,已好上許多。
元烈又點了屋里矮櫃上的其他幾盞燈,回到我面前,見我抬頭看他,卻是大驚失色。「塵兒,你怎麼瘦成這樣?」
我瘦了嗎?沒什麼感覺啊。不過想來也是,身體的損耗本就大,加上三天兩頭還得吐回血,不瘦才不正常。
「你生病了嗎?」。元烈急急道︰「過了西厥邊境,赫連才告訴我,你已經回了皇宮,以後有人照顧了,不用我來擔心。可我實在放不下心,幸虧我趕了來。塵兒你怎麼瘦成這樣?是什麼病?我去請代先生來幫你看看,好不好?你,你說話啊,到底是怎麼了?」
他心急如焚,伸手想探我脈搏,又縮了回去。卻不敢踫觸到我。
我抬手輕輕捏了捏他手掌,微微笑道︰「沒事,你來了就好。我腳上被鎖著,你幫我弄開,好不好?」剛才看見是他,我心底已經沒有了那時的畏懼,便知道身體不會再不由自主地產生什麼過激反應了。
元烈怔怔地看著被我握住的手,一時沒回過神來。我也不好催他,只提起衣袍下擺,將套著鎖環的右腳抬起來,指給他看。「喏。就是這個,我弄不開。」
元烈蹲,輕輕握住我右腳,一手模索著上面的鐵環和鏈子。「怎麼……」不可置信的驚訝語調,然後我听見話語間格格的咬牙切齒聲。「他就是這樣照顧你的?」
我不好說什麼,只看著被他握住的腳踝。
他的手掌很溫暖,一如既往的溫度,只是不再有了那時的悸動。不過,這樣,其實真的很好!就算不是情人,也依然關懷。
他將鏈子拉出一截,單手握住,片刻,嘆聲道︰「果然是天外玄鐵,我用內力震不斷它。」略顯失望,但听起來是他預料之中結果。
連元烈都震不斷,那該怎麼辦?臉上猛地一涼,嘴唇都刺麻起來,想來面色極嚇人,因為元烈頓時露出驚惶的神色。
嘴角扯出個極僵硬的笑來,元烈不忍看我,底下頭專注地看著那鐵環,手指沿著模索到了鎖孔,問道︰「鑰匙在他那兒?」
我點點頭。
深邃的瞳孔狠狠縮了縮,元烈沉聲道︰「我去拿鑰匙。」起身就要走。
我看出他眼神不對,急忙叫住他︰「元烈,等等!你要做什麼?」
他轉過身來,眼眸已有血色泛上,一字一頓道︰「殺了他。」
「不要去!我……」說到一半卻啞然,對自己下意識要說出的話反應不太過來。正怔忪著,卻見元烈身形微動,也再顧不得什麼,高聲叫道︰「不要傷他。求你了,不要傷他!」
想到他會死,竟然心痛如絞。有比我更悲哀的人麼?他對我這麼壞,我竟然還是舍不得。
「塵兒,你……」元烈面色劇變。眼神哀絕。
明白過來自己的心思,我反倒冷靜下來,平靜地說道︰「元烈,我以前,從沒求過你什麼吧?我可不可以求你這一回,求你不要傷害他,好嗎?求你了!」
寬闊的肩膀僵硬了許久,終于松懈下來。元烈靠著桌子頹然坐下,半晌,才慢慢道︰「我答應你便是,你不用求我,我承受不起的。」
心頭突然酸楚,一時無言,元烈也低著頭不說話。
兩人沉默了好一陣,我心底里忽然涌上個很不好的預感。
他上一次是前天過來的,這一次不是今天便是明天,極有可能就是今天,因為他最近都是兩天過來一回。
現在應該先讓元烈離開,有什麼事改天再說。他們兩個人都對我說過要殺對方的話,若是等下他過來撞上元烈,指不定會出什麼事。
正要說話,元烈也正好開口,是沉穩的語調,想是思量已久。「塵兒你先別急,我听說有把玄鐵劍,也是用天外隕鐵鍛造而成,極薄極利,吹毛斷發,應該可以斬斷這鏈子。你再忍耐幾日,待我去借來。」
元烈站起身來,將我散落在額前遮住大半個臉的頭發別在耳後,蹲,輕輕捧住我已瘦小得還不及他一掌大的臉頰,深深凝視著我雙眸,囑咐道︰「塵兒,我這一去,一個月兩個月實在說不準。這期間,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有什麼事盡量忍耐著,等我回來再說。」
「嗯。」我使勁點了點頭,抬手緊緊握住他的。
門口傳來「啪啪啪」的拍手聲,熟悉的聲音笑得冰寒。「好好好!兩位還真是感人至深哪!」一臉盈盈笑意,盡是殺氣。
我當場僵住,心下一沉。
這回,真是要鬧得不可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