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做了什麼！」風聲襲至。伴隨著低聲怒吼，轉瞬身體便靠入了溫暖的懷抱。
是元烈來了！
元烈單膝跪在我身邊，輕輕摟我入懷，橫執一把通體黝黑的短劍擋在身前，防備著被逼退的端木暉，同時小心地撥開我x向他時垂落在面前的發絲，查看臉上傷勢。
看他輕顫著陡然煞白的嘴唇，我想臉上應該是血肉模糊了吧？微微張了張嘴，還說不出話來，不知道是啞穴尚未解開還是因失血導致的疲憊無力，只忍痛沖他扯了扯嘴角。別擔心，沒事的，這樣很好！這樣，我就再不會被人當作他了。
元烈緊咬了牙，雙目噴火地瞪著旁邊若無其事拍著衣衫上灰塵的人，道︰「端木暉，三年前你已將他害到那個地步，如今還要怎樣？」
端木暉輕輕嗤笑一聲︰「哼，好像讓他跳下懸崖的人，不是我吧？」偏頭咬著食指，似笑非笑地裝作苦苦思索模樣。「嗯……是誰呢？瞧我這記性，怎麼就突然想不起來了呢！」
元烈眼角狠狠縮了縮，眸色如血。他將我輕輕放回床邊靠著，站起身沉沉道︰「在西厥動不了你，不代表我就永遠不能殺你！」話音未落，破空聲響，元烈揮劍刺向幾步之遙的端木暉。
端木暉旋身躲開凌厲一劍，輕輕巧巧落在窗邊，撇了撇嘴角，不以為然道︰「不過是個偷學我大師兄功夫的無恥鼠輩，哼，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今天正好，我心情不錯，就做做好事送你二人一起上路！」邊說邊扯下腰上束帶，運力一震，柔軟的緞帶頓時繃直化作劍勢，左手捏起劍訣，掠身迎上。
端木暉身法輕靈，元烈招式凌厲，至少在我看來，元烈是佔優勢的。端木暉手中成劍的布條雖能對造成傷害，卻是不能與號稱吹毛斷發的玄鐵利刃相比的，每每元烈劍勢襲至，他不能格擋只頻頻躲閃，再挑時機朝元烈防備薄弱的部位挑刺。但元烈擔心著端木暉會突然對我不利，打斗同時還要分神護著我，未能全心應戰。一時倒也沒能拼出個勝負來。
從生到死，是絕望心灰之下，心若死水，如今再現生機，我自然不會無動于衷。慢慢靠著床沿站起身來，視線被垂落的發絲遮擋住，但不敢踫到臉，只輕輕撥開了些頭發，遞給元烈一個安心的眼神，稍微活動了手腳，擺出防備的姿態。若端木暉突然襲向我，雖不說能敵得過，至少可以擋住一刻待元烈援救。
元烈雙眸對上我的，旋即會意，清喝一聲，攻勢愈發猛勁。
原本在武器上已落了下風，現下元烈全力以赴，幾招下來，端木暉明顯吃力了許多。勉力躲閃之間，元烈找準時機朝他虛空的肋下平平刺出一劍，速度極快。端木暉輕功倒也不差，瞬間一個提力，縱身劈腿正好避開，手中布劍向下一指，「當」一聲點在元烈平送出的劍身上，竟是借力朝我方位掠過來，想是知道自己落敗在即，欲挾我為質扭轉戰機。
元烈本就一直提防著，豈能不知他意圖，一個旋身貼著地面，向上刺出一劍。端木暉猛然滯了身形，那一劍正好從下至上刺破胸前衣襟，我在旁邊看著都覺凶險萬分，臉上一涼，心髒跟著咚咚狂跳起來。
端木暉面若沉霜，也知在元烈手下討不了好，也不再糾纏，扭身便往窗邊飛去。元烈手中短劍月兌手射出，「奪」一聲釘在窗框上，在端木暉側身躲閃那一瞬便趕了上去，將他逼回屋內，看情形竟是今天非要拿了端木暉的命去。
我知若被端木暉逃掉，日後定會再來害我，能夠一勞永逸解決掉這個大禍害，確實很好，可他若死了，那人該這麼辦？
高手過招，瞬息萬變。元烈擲出短劍後，人已緊隨劍勢掠至窗邊。長臂一振，用力將齊柄而沒的玄鐵劍拔出。劍氣在空中畫出個幽黑的半圓向端木暉襲去，用的並非尋常劍法輕靈的挑刺，竟是就著拔劍的力道，用了刀法中最樸實的一招劈砍。
端木暉被飛劍勢頭所阻，倉皇躲開，身形本就不穩，一時也未想到更好的拆解招式，只能將真力鼓起的布劍橫擋而出，匆忙應對這來勢洶洶的一劍。
我看著忽覺心神一恍，仿佛看見手中絲帶被利劍斬斷，尚未落地的身體抵不住劈砍的力道，好不容易險險穩住趔趄的身形，也只是眼睜睜看著元烈迅速變換回劍招狠狠刺來。
已無能為力，只滿心驚恐哀戚。
好後悔！
後悔為什麼剛才不直接殺了人了事；後悔為什麼要意氣用事貿然同元烈交手；後悔好不容易回來，卻沒有先去見你，皇兄……
我心頭大震，這一瞬，突然就明白了，元烈暗殺孟清那天晚上我做的噩夢是什麼，顧掌門被殺那天我一直沒追到的人影是什麼。用曾經生活過的那個世界的話來講，就是雙生子之間的心電感應。
他是我孿生的哥哥啊！他有著和我相同的身體，流著和我相同的血。與我不同的是，他還擁有那人的溫柔、那人的思念、那人的寵愛。他若死了，那人該陷入怎樣的瘋狂？
……他不能死。
不能死！
……
好涼！
胸膛里面像被放進了冰塊，冰冰涼涼的，有些……奇怪呢！
不解地看著面前元烈隨著一聲悶哼溢出嘴角的血絲和瀕臨崩潰的眼神，又垂眼看向感覺異樣的胸口。
那把刺向端木暉胸口的短劍，插在我心口上，輕輕顫動著。
身體在我還沒想清楚之前，已經自動做出反應，撲了上去。雖然元烈冒著被硬收回的力道反噬而受傷的危險迅速收了手，可是。再快，還是沒快過我的輕功。
愣愣地看著胸口半沒的劍身，雖通體黝黑，表面卻是光亮的，倒映出半張血壑交錯的破碎臉孔，劍柄上瓖著一顆透明的石頭，陽光折射在上面，隨著輕微顫抖，異彩流轉，光芒四濺。
……我都做了什麼蠢事啊！
「塵……塵兒……」元烈面若死灰，雙唇劇烈顫抖著，我都听到了牙齒撞擊得格格作響。
心頭酸酸的，好想緊緊抱住他，告訴他，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害你白跑了一趟。
對不起！害你又要難過了。
對不起！我給不了你幸福。
對不起……
身體軟軟向後倒去，卻被穩穩接住。
在我身後的是……端木暉？
他穩住我身體慢慢盤坐下去，在劍尖透出的傷口附近重重點了五六下，雙掌抵住背心，內力從相接處源源涌入。
「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去找你到百花谷請的人！」端木暉見元烈失魂落魄地看著我，語氣雖苛厲，聲音卻是出奇的輕柔，以至于令我產生了錯覺，好像是他怕呼氣稍微重了一些都會讓我立刻沒命。
不是想我死嗎？正好遂了你的願，有什麼不好？還真是搞不懂你……
元烈神情恍惚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才醒過神來，一閃身便不見了蹤影。
人在死之前，能夠留下遺言，原來是件奢侈的事啊！你看我現在，啞穴解沒解開不知道，反正也是沒力氣說話的了，就算說得出，說給誰听？端木暉？哈……
外面樹上的蟬真多，這幾天吵得我不能睡午覺，不過以後就听不見了呢。
我靜靜地盤坐在地上。轉著眼一遍又一遍反復看著視野範圍內的家具陳設，近乎貪婪地听著外面的一切聲音。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著死亡慢慢臨近的滋味。
身體漸漸沒了知覺，能感覺到的，只剩下即將微弱地搏動著的心髒……還有耳垂。
耳珠里的蠱蟲似也察覺到我快要死了，即將失去賴以為生的活血，開始急躁不安地跳動起來，最後竟從耳上月兌落開去，落在地上，像垂死的魚兒般一下一下掙扎著彈跳滾動，漸漸失去活力，緩緩滾動，躺進了地板的凹縫中。
我和那人之間，唯一親密的聯系，也失去了。
有些惆悵，隨即釋然。
天色好像變暗了些，是不是快下雨了？悶熱了這麼多天，能痛痛快快下場大雨可真是享受呢，只可惜，我是看不到了……好想再聞一聞雨水濺起的泥土芳香呢！
兩年前的這個時候，老是下雨，可那時候他太忙，都沒時間陪我x著欄桿听一听雨聲。現在，更不可能了。
他還是那時的他，我卻不再是那時的我，那時，我是他的小暉……
如果我真是他的小暉，該多好啊！
他會在春天帶我去宛城看茶會，他會摟著我陪我看煙火，他會親手剝了帶著冰渣的葡萄喂到我嘴里，他會溫柔地順著我眉眼一直親吻到唇上……
你看，我馬上就要死了，就讓我這麼軟弱地想一下下吧！反正，只是想想而已呀。人死如燈滅，想過什麼做過什麼，到了那一刻，再怎麼，都無所謂了。
這天，也黑得太快了些。
昏暗的視野中，跑進來一個人，斜斜帶著珠冠，頭發都快散了。
是他。
他腳步頓在門口，直直地朝我看過來，顫抖著紅唇，瀲灩的雙眸睜得好大，情緒激動得快不能自已。
真好！他臉上不可置信的表情，是因為我嗎？他害怕我死去，他終究還是舍不得我的吧？
……
哦，我忘記了。
他的小暉，闊別一年多的小暉，就在我身後。
他看的，是他。
我看見他微微張了唇，然後所有的影像湮沒在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