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頭不語，只看著他。似是不知該怎麼說出口，遲疑許久，垂下眼慢慢說道︰「我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正想著過幾天就離開，不住在這兒了。東陵我不想再待下去，大理听說盡是些奇怪的毒蟲蛇蟻，也去不得，原本是打算去西厥的，可偏偏你為了救我傷了他，照他那脾性，現在只怕是恨死我了……」聲音越來越低，忽然又興奮起來，「哎呀，我怎麼忘了，北面還有個雪國！冰天雪地倒也別有一番韻味，不如……」
「不行！」元烈急了，騰地站起身來，斷然截住我話語，聲音拔高語速飛快，「雪國是終年積寒之地，我在那邊都需運功御寒。你現在這身子大熱天都得蓋棉被，如何去得？」
本料到他定是會拒絕的，可他太久沒有這樣大聲對我說過話，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眨眨眼茫然地望著他，嘴一扁，竟真覺得委屈起來。
元烈看著我，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麼，眉眼斂得低低的，看不清表情，過了半晌才重新坐下來，拉上我剛才興奮時掀開的被角，對我柔聲說道︰「就照你原先的計劃吧，塵兒，我們就去西厥！赫連那邊，你不用擔心，我自會向他請罪。若他堅持要對你不利，我們再作其他打算，可好？」
我想了想，小心問道︰「你刺傷了他，他不會要殺了你吧？」
「不會。」月兌口而出，沒丁點兒遲疑。元烈說完便覺不妥，皺起好看的眉，動了動唇，想要解釋，又覺解釋了反而更說不清楚。抿了唇躲開我視線，不知是在懊惱還是害羞。
沒理會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我照著計劃往下說道︰「不如這樣吧？你先過去，同他賠個不是，他若既往不咎，你便來接我過去，若他執意不肯罷休，你一個人也好月兌身，對不對？」
元烈轉回頭來，認真看了看我，略一思忖，仍是拒絕道︰「不成。留你一個人在這兒，我不能放心！」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吃的穿的……」突然一下子醒悟過來他指的是什麼，臉上的笑再掛不住，心下隱隱作痛，澀澀道︰「哦，你說那兩人啊。這倒不用擔心，在這兒住著養了這麼久的傷，那人都沒再糾纏，便是願意放我走的意思了。至于端木暉，既然他那時護著我心脈保我不死。想必也不會再來害我了。」
「端木暉他……」
這名字讓我覺得很不舒服，煩躁地打斷了元烈，「就算他性情乖張喜怒無常，我如今容貌全毀，總夠他滿足一陣子，短期內不會再來尋釁了。」
元烈見我突然情緒失常，不敢再說什麼，只擔憂地靜靜看著我。
深吸了幾口氣，心緒平復下來，忽然就覺得很疲倦，原本還準備了許多連哄帶騙的話，也不想說了，只不耐地催促道︰「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先過去看看情況，再來接我。事不宜遲，盡快動身吧！」
半晌，听元烈嘆口氣輕聲說道︰「塵兒，我立刻動身便是，你別氣了。」
我覺得累極了，只垂著頭發怔。
元烈見我不說什麼也不做什麼，起身走到書案邊很快地寫了什麼，拿過來放在床邊矮櫃上，拉過我手放在掌心輕輕捏了捏，柔聲道︰「這單子放你床頭，藥在抽屜里，記得要按著上面寫的時辰服藥。每餐的飯菜我會叫他們直接拿進來放桌上，我知道你不喜歡人多，他們進來時會先敲門，你把帳子放下便是。還有，這幾天轉涼了。窗戶不要開太大，起身一定要披件衣服，不要再不穿鞋就下地……」
听他輕言軟語慢慢地說，鼻尖酸得發疼。
若是端木暉不曾陷害我，若是我沒有跳下懸崖，若是我沒有遇見那人，若是他也沒有遇見赫連蒼澤，若是我們都沒經歷這麼多，該有多好……該有多好啊！
側過身抱住他勁瘦的腰身，眼眶緊緊貼在他肩膀上，直到涌上的漲熱被盡數壓回，才一把推開他，飛快說了句「去吧」，便扭開了身。
看著他開了房門，突然想起來，好心提醒他︰「別忘了把劍帶上。」
元烈腳步頓了一下，回過身來，欲言又止，只沖我微微一笑，「嗯，知道了。」
怔怔看著關上的門發了好一會兒呆，才長長吐出胸中一口悶氣，穿衣下床。本來應該再多等一會兒。萬一元烈落了什麼東西要回來取，被撞破可就尷尬了，可一個人在著充滿各種回憶的樓閣里，片刻也多待不下去。
衣服反正出宮後是要換下的，只現在這一身就夠了，不用收拾。盤纏隨便翻幾個墜飾就夠了，我倒是不嫌多，能搬座金山銀山最好，可一個人上路帶太多錢財恐怕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這些已經夠用上幾年了，花光之前總該能找到營生的行當的。要吃的藥倒是挺多的。叮叮當當裝了沉沉大半個包袱，元烈剛寫的字條也一並收了進去，雖說這藥我都吃了兩個多月，可我還真是不知每次都吃的哪些。
傷口是養好了，可身體之前的損耗太大，短短兩個月還沒恢復過來，撕好了裹臉用的白布條，便覺累得頭暈，靠著床柱坐下輕輕喘著氣。
不知道元烈到了西厥之後怎麼跟赫連蒼澤和解，想來他若肯低頭，一切應該都好辦，就算仍是為了我，像赫連蒼澤那麼惡劣的人，送到嘴邊的肉沒有不吃的道理。我都做到這個份上，若還有其他的什麼疙疙瘩瘩，只能他二人自己慢慢解決了……嗯，再過幾天，得找個無極門的分堂給元烈送個信，告訴他我走了，要不然他以為我還真等著他，再次丟下赫連蒼澤巴巴地跑回來，可就白費我一番心思了。
其實我真要去的，是大理。
我要去讓翔知道，他的弟弟現在還好好的。雖然這身體里的人已經不是他的那個塵兒，可我不說他也不會知道，能讓他好過些就行了。
大理應該和雲南貴州類似，並不如傳言那般可怕，不過就是蟲子多一些，可我又不是要住在荒郊野嶺，身上這麼些錢怎麼的也夠在城里買個小一點的住所，也許這錢都還不用自己出呢，翔肯定不會放著我不理不顧的。
倒是那個淳王有點麻煩。哦，不是淳王，人家現在已經是大理國主了，去年年初我生辰後沒幾日，便听過往的商旅說起他已經順利登上大理皇位了。那次見面，我不過和翔說了幾句話。他便一副不爽至極的模樣，不曉得會不會為難我……嗯，不怕，有翔在，他不敢動我的。
亂七八糟想著往後的事，有些出了神，听著門外急匆匆的腳步聲，有些遲鈍地沒反應過來。
「 啷」一聲，門被人猛力推了開。
我看著邁進來的那人，一瞬間加劇的身心俱疲。
「听說你要走？」
那人直直看著我，好像在忍耐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