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恩其忙不迭地從屋子里搬出來一張象牙白的椅子,一路小跑,將椅子端端正正地擺在了寧妃的身後,恭恭敬敬地道︰「寧妃娘娘請坐」
寧妃順勢將茶杯遞給了烏恩其︰「我近來口味兒變了,不喜歡喝茶了。」說完便仔細地打量了這張椅子,輕掩嬌唇︰「我說,靜妃你這里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呢。人家的椅子都是紅木的,你這怎麼是白的?恐怕……不吉利吧?」
蘇宛傾慵懶地躺了下去,悠然地合上雙眼,享受著陽光的,語氣淡淡的︰「我看沒什麼不吉利的,只是素淡了些。我是靜妃麼,廢後一個,不比你們這些正蒙聖眷的紅人兒需要點綴富貴,沒看見我這兒只養了烏恩其一個宮女嗎?月銀都不比從前了,各項目要精簡開支,反正皇上也不來我這兒住,我又是個靜修的人,什麼身份配什麼擺設。這里只怕很多東西都不入你的眼呢。」
寧妃自嘲地笑笑︰「正蒙聖眷?呵呵,我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能親自撫養,什麼聖眷?自從我產下福全,皇上來我那兒的次數屈指可數,幾乎不過夜的。現在福全被抱走了,皇上基本上不會去看我了。倒是佟妃現在扶搖直上,很得皇太後的喜歡呢」
蘇宛傾緩緩睜開眼,凝望著頭上的黃澄澄的柚子,個頭小小的,這應該是胡柚吧?呵呵,一棵樹上結滿了不同品種的柚子,真不錯。
寧妃見蘇宛傾久久沒有接話,便從烏恩其手里取回了茶,啜了一小口,繼續道︰「這也就是佟妃的兒子被*待了,皇太後才出手管制,倘若換了我的福全,只怕……唉,都說母憑子貴,我看,是子憑母貴才對。仔細想想,宮里有多少個乳母能把皇子看作自己親生的來撫養啊?不還是動輒打罵,反正孩子小不會說話,就算在人前哭了,旁人也只道是餓了。」
蘇宛傾失神地看向寧妃,她的目光沒有焦距,所見的都只是模糊的影響。真正浮現在她眼前的,是血,數不清的鮮血……
「我那可憐的福全……」寧妃剛開口,蘇宛傾便喝了一聲︰「夠了」
寧妃手一抖,手里的茶杯一下子滑落在地,「啪」的一聲粉身碎骨。
「奴才這就去打掃」烏恩其忙說。
「烏恩其,」蘇宛傾扶著繩子坐了起來,「你先退下吧,一會兒再收。」
烏恩其忙福了福︰「奴才告退」她不放心地看看蘇宛傾,一步三回頭地進了客廳。
蘇宛傾目送著烏恩其進了客廳,並關上了房門,這才面無表情地看向寧妃︰「這宮里有太多的秘密,但又沒有真正的秘密。寧妃,三皇子的乳母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我都只是道听途說,你的福全現在不是好好的麼?牛鈕才活了幾日就沒了,你該知足了。再說,熬到福全長大封王,你老了也能夠出去與他團聚,還有個盼頭。這宮里有多少女人到白頭都難見皇上一面」
氣氛有些凝滯。寧妃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怎麼能這麼想?你我還沒有人老珠黃,為何要與那些賤婢相比,聊以自*呢?」
蘇宛傾靜靜地打量了下寧妃,的確還算青春貌美,可惜這宮里最不缺少的便是這個。整個天下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傾國傾城的,國色天香的,清水芙蓉的……要什麼樣的沒有?她倦倦地笑了笑︰「寧妃,我只是勸你惜福罷了。你倒是把我弄糊涂了,說著三皇子怎麼拐到福全身上了?難道你還想憑著三皇子爭寵?」
蘇宛傾這一句看似是戲言,卻正中寧妃的要害。寧妃面色蒼白得有些病態,臉上卻掛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呵呵,呵呵,靜妃,你說話真好笑,我爭什麼寵啊?」
蘇宛傾起身,抄起竹竿打掉一個柚子,一邊剝皮一邊道︰「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你大老遠的與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要福全,還能為了什麼?」
寧妃看了看四周,確定無人之後,才開口道︰「我想撫養三皇子。」
蘇宛傾身子一震,剝皮的手驀地僵在那兒︰「撫養三皇子?」
寧妃點點頭︰「是啊,所以我來找你探探消息。」
蘇宛傾心下有些迷蒙︰「找我探探消息?」你腦袋沒豆吧?我一廢後,找我探消息?你當我是007?
寧妃滿是脂粉的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是啊,靜妃,佟妃曾經為了你被禁足,這我是知道的。你倆的交情匪淺,再者,你又是皇太後的佷女兒,皇太後與你再有怨隙,也是自家人兒。還有,皇上那日當眾賞賜你,皇太後也讓你上座……」
蘇宛傾再也憋不住,笑了起來,只是這笑容有些悲涼。
寧妃只道蘇宛傾是在笑她的俗媚,自顧自地繼續說︰「你幫幫我,看看能不能跟佟妃說說,讓她建議我來撫養三皇子,我撫養總比乳母好的多吧?」
蘇宛傾又干笑了幾聲,才收了聲︰「你與佟妃不也很好麼?為何偏要我去?」
寧妃怔了怔,她扶了扶發髻,嘆道︰「我們只是表面的來往,隨便走動走動。現在她也生了皇子,我怕她再誤會我……」
蘇宛傾淡淡一笑︰「是麼?只可惜,你看到的也只是表象,佟妃還公然跑到我這兒接皇上去上朝呢,你說,我提的建議她會听嗎?皇太後既然能把我廢了,就說明她對我有了戒心了。就算說動了佟妃,皇太後那兒同不同意也未可知。你有這功夫游說我,莫不如在皇太後身上下功夫了。」
「昔**對烏雲珠和妮楚兒的婚事都那麼上心,今日卻不肯發善心幫助一個可憐的母親?你幫了我,我會對你感激不盡的」寧妃起身,緩緩移到蘇宛傾面前,語氣幽怨。
「今非昔比,宮里的女人首先要學會明哲保身,不是麼?」蘇宛傾不經意地笑著,低下頭繼續剝柚子。感激有什麼用?在這宮里,感情都難存活,何況是感激
「明哲保身?哈哈,」寧妃大笑起來,「這宮里的女人誰都會明哲保身,只有你不會」
蘇宛傾抬頭看向寧妃,目光中透著一絲悲憫︰「何苦非要給自己下套呢?就算你撫養了三皇子,他的親額娘也是佟妃,這是不爭的事實。有這份力氣,莫不如多打賞福全的乳母,也緩解緩解你對兒子狀況的擔憂。」蘇宛傾微笑著將手中的柚子送到寧妃面前︰「福佑果,吃了全是福氣。」
寧妃凝眉看著蘇宛傾︰「你當真不肯幫我?」
蘇宛傾扭頭對著客廳喊了聲︰「烏恩其」隨後便轉回頭看向寧妃︰「你是要吃柚子還是喝蜂蜜柚子茶?」
寧妃雙眼直視著蘇宛傾,一抹冷笑浮在唇邊︰「看來你想置身事外,但,有那麼容易嗎?」。
蘇宛傾掰了一塊柚子放入口中︰「柚子就是原汁原味的,純天然的。但是你若喜歡甜膩的可以把它加工成蜂蜜柚子茶,很容易,很簡單。只是甜膩也需要代價,你必須好好地保存,不然可就壞了。」
寧妃高傲地抬起下巴︰「孟古青,你會後悔的」
蘇宛傾微微一笑,隨手又打下個柚子,扔向寧妃,寧妃本能向前一探身子,接住了柚子。蘇宛傾彈彈身上的灰塵,笑道︰「那就勞煩你記我一筆了,他**得寵,若能放我一馬,我感激不盡」
「主子」烏恩其這才慌里慌張地從客廳狂奔而來,險些撞進蘇宛傾的懷里。
「寧妃娘娘乏了,你拿一罐蜂蜜柚子茶送寧妃回去吧。」蘇宛傾笑笑,轉身向客廳走去。她並不擔心,因為她知道,玄燁肯定不是由寧妃養大的,寧妃無論抱何居心,也影響不了歷史的進程,更無法傷害玄燁一分一毫。任憑她自己去折騰吧。
日子如同掌心里的流沙,任憑你怎麼攥拳,該流逝的還是會流逝。
蘇宛傾沒有去打听玄燁撫養權的事兒,每天依舊喝喝蜂蜜柚子茶,念念《西廂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寧妃也沒有再出現在她的面前。與世隔絕,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烏恩其也很乖巧地留在永壽宮侍奉蘇宛傾,每天除了去御膳房弄點食材,便是守在蘇宛傾身邊听《西廂記》,給柚子林澆澆水。蘇宛傾不再是宮中女人們的焦點,烏恩其自然也慢慢消失在宮女太監們的交際圈中,大家看見烏恩其也只是禮貌地點點頭,說半句話都嫌多,烏恩其也懶得八卦,這一點倒使蘇宛傾的耳根子更加清淨了。正所謂人間冷暖,世態炎涼。
門可羅雀的好處多多,兩個人的日子安逸平和,無風無浪。皇宮就是這樣神奇的地方,進一步難入登天,退一步則更為艱險,無論哪一種選擇,都可能粉身碎骨,萬劫不復。除非你真的放棄一切,「四大皆空」。但凡與皇宮沾惹了塵緣的女人,又有幾人肯退後一步早抽身呢?寧妃不肯,佟妃不肯,就連那些庶妃甚至福晉、格格都死死地捍衛著自己卑微的地位。世界上的事兒很多都無法用常理去解釋,你認為沒有價值的東西,別人卻可能視若珍寶,你瘋狂追逐的名利,別人也可能棄之如敝履。正如福佑果,在布木布泰眼里是上天的旨意,象征著保佑福臨的祥瑞,但在蘇宛傾眼里,不過就是吳應熊信口胡謅蒙混過關的工具——普普通通的柚子罷了。可是,蘇宛傾又真的想開了嗎?看淡容易,看透卻很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