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肚里月復誹,她管這閑事兒倒真的和銀子半點兒沾不上邊兒,不過是實難看著個能救的人眼巴巴在自己眼前咽氣兒,對方還只是個和自己年紀相若的年輕人。若不是動了善心,哪里會罔顧師父以前的教誨,和這些可能是軍爺的人物牽扯。
她也不答那紫衣漢子的話,只瞧著盯著自己看的那大胡子青年道︰「我瞧你們這位朋友中毒怕是有一陣子了,那毒性已散入全身,怕是只吃藥無濟于事,我這里先給他施針逼毒,能發散些也好,我再開兩副藥方,你們進城只管去藥鋪抓藥,一副煎著吃,一副拿來讓他泡藥湯。饒是這樣,也得兩個月才能把余毒全部排清...你們可信我?」
她照單把這傷者的情況全說了,若是對方還是不大信她,她便決定退出不管了。
索性那大胡子倒是個爽利的,一對眼楮盯住了她,毫不猶豫的道︰「姑娘只管動手,我們只認了死馬當活馬醫就是。在下謝過姑娘!」說著,又是深施一禮。
他這一施禮不打緊,那兩個同行之人也跟著對如意施了禮。如意還是第一次當街被三個大老爺們躬身施禮,臉上一紅,倒有些不好意思。她瞧那大胡子語氣真誠,確是半點不疑自己的模樣,心里自是舒暢些了,對方才那紫衣漢子疑慮自己的氣也消了。
救人刻不容緩,如意讓伙計把自己騎的那匹馬牽了來,從馬鞍上解下系著的一個緞面小包袱,從里面取出一個羊皮包來,打開里面卻是整整齊齊百多根亮閃閃的銀針,粗細各異長短不一,引得在茶棚里避雨的客人都湊過來看熱鬧。
眾人見這美貌姑娘的包袱里沒有胭脂水粉等物,卻是裝了一包袱的瓶瓶罐罐,還有幾個包裹得整齊的絹包,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香氣,也不知裝的什麼?
那紫衣大漢並藍衣青年見了如意的針包,這才對這位年輕的美貌姑娘的醫術有了幾分信心。就見如意從包袱里拿出一個白底藍花的瓷瓶,從里面倒出兩顆紫紅色的藥丸,眾人只聞得一陣異香撲鼻,知道是一種丸藥,卻不曾聞過這樣好聞的味道,不禁都湊過頭去觀看。
如意卻嫌人多煩燥,她又不是耍猴的,是在正經救人,都圍過來看什麼?便冷著臉對那紫衣大漢道︰「勞駕讓諸位離我遠些,若是干擾了我施針,那針的位置扎錯了一星半點兒,救不了你兄弟可別怨我。」
那紫衣大漢自是上心,橫著眉豎著眼將湊過來看熱鬧的人都哄到了一邊兒去,那些客人見他凶惡,都怕惹事兒退到了一邊。倒是給如意這邊讓出好大一塊兒空地來。
如意立馬讓藍衣青年和那個大胡子給傷者外衣剝去,自己好施針。那兩位顯然是愣了愣,顯是覺得一個姑娘家對著赤身露體的男人不是那麼回事兒。
他們可不知道如意自小跟著師父學醫,到了十歲時便學針炙之法,常拿大師兄和二師兄練習,初時她認穴不準往往扎錯穴道,弄得兩個師兄死去活來,受了不少活罪,以至于一段時間之內,他二人看見如意亮針便撒丫子逃竄。
所以,對于如意來說,男人赤膊根本是很平常的事情,而且谷里的夏天難挨之時,兩個師兄一個師父也常常光著膀子跳到谷里深潭處游泳消暑,她從小看到大根本都沒感覺了。況且病不避醫,行醫者不講究這些俗禮,難不成還要她隔著衣裳扎針不成?她可沒練就透視眼的本事。
見大胡子和藍衣青年遲遲不動,如意有些不耐煩了,「快些動手啊,你們還要不要救人?我還沒害臊,你們倒不好意思上了?」這些大男人怎麼如此婆婆媽媽的,一點都不爽快。
她身後的司馬季晨皺眉撫額輕嘆,心里哀嚎連連。這個師妹實在應該叫做師弟才對。明明生了一副美貌明麗的美人皮囊,內里卻是個假小子的豪邁性情,說話做事直來直往,張口就來從不過心,哪里有半點兒千金大小姐的柔媚樣子?
只是似乎這也怪不得她,自小便跟他們師徒三個男人生活在萬花谷里,便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怕也天長日久的變做了半個男人。
那大胡子見如意挑著半邊柳眉不悅的神色,想著病者不避醫的道理,便蹲去將那傷者外衣扒下來,露出赤果的上半身來。
如意眼皮也未眨一下,好象眼前的赤著上身的傷者在她眼里不過案板上的豬肉似的,直接席地而坐捏開了那傷者的嘴,將手里兩枚紫紅藥丸送入他口中,接著在他下頜處微使力一敲,那兩枚藥丸便送進了傷者的喉嚨。緊接著便彎了身子給那傷者開始施針。
一根,兩根,三根,接連不斷的銀針分別扎上了傷者的身子,如意手法嫻熟的將一根根銀針刺在傷者的穴道上,揉拈擠壓間極是認真。這解七殤毒的針法共有三套,得一一安順序行完,行得一半的時候那傷者便悠悠行轉將頭偏向一邊嘔出許多烏黑腥臭的膿血來,有幾滴濺到了如意的裙角上,她就似沒看見似的,依然目不斜視的行針。
饒是那三位不懂得醫理,卻是會武的,也見過中毒的病癥,自然知道這吐出來的污血乃是身子里的毒素,顯見得這美貌姑娘的針法起了作用。
這三人瞧著如意紋絲不動的窈窕背景,瞧著她白淨如玉的手指上下翻飛不停的取針插針,不由得心里都有些感動。別的且不說,只這姑娘肯為個素不相識的路人席地坐在那里,全然不顧女子端莊的行止和閑話,對著個赤膊的男子進行救治,光這一點來說,就夠他們佩服的。
傷者雖是吐出了一些污血,但如意卻是半點兒也不敢懈怠。這七殤毒的毒性並不是太難解,只是這傷者中毒日子太久,救治起來要花比平時兩三倍的功夫,比較麻煩...
外面風雨仍沒有止息的意思,大風直灌進茶棚里,如意桃紅色的裙角被風掀起,象一只粉蝶翻飛起舞。那大胡子青年劍眉微蹙了蹙,往斜地里微挪了兩步,好巧不巧的正擋了些風。
待得如意三套針法行完,已是過了大半個時辰。那半昏半醒的傷者已嘔了一灘烏血在地,臉色雖仍蒼白,但兩只顴骨處那異常的紅暈卻是消失不見了,痛苦的申吟聲也比方才輕了不少。
那三人見了喜出望外,那紫衣大漢沖過去把兄弟攬在懷里,興奮非常,那藍衣女子也是
這時外面風停雨歇,大胡子青年來與如意道謝,見她額角瀏海兒汗濕,額上一層密密細汗,知道這位姑娘著實受累,心里更是感激。剛要開口說話,就見如意坐在旁邊椅上,用帕子擦了額頭的汗道︰「我把藥方寫給你,你找只筆來。」
剛巧這避雨的客人里有位趕路的書生,聞言借了紙筆與大胡子,如意便將內服的湯藥和藥浴的方子寫了與他,那紫衣大漢將兄弟交與藍衣青年攙扶著,幾步過來連連與如意打躬道謝,「姑娘實是我兄弟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恩人,還請姑娘留下姓名所在,待得我來日親至醫館道謝。」
如意卻是毫不在意的一笑,這位還真的把她當成從館的女大夫了,擺了擺手道︰「我不是坐館的大夫,不過粗略會些醫理,救了你兄弟也是踫巧,只當我積了一回陰德罷了,你也不必掛心。只回去按時給你兄弟服藥泡藥澡,不過一兩月功夫便好了。」
那紫衣漢子還從未見過施了恩如此爽利的人,況且對方還是位年輕女子,竟完全打破了他往日對弱質女流的印象,欣喜道︰「姑娘好爽快,既這樣我也不嗦了,若是日後有相見的一日,定要請姑娘喝酒。」
他心里高興,卻把在軍營里結交伙伴的說辭照搬了出來,卻沒發覺對一個年輕姑娘來說這番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的,但巧的是如意雖出身豪門世家,卻從沒有身為千金大小姐的自覺,身上根本沒有半點兒大家閨秀的舉止,倒喜歡與這爽里爽氣的人說話。
她听了這紫衣漢子這樣說,倒真的從心底樂起來,她看出這紫衣漢子雖粗莽,但卻是實心眼兒的主兒,便大咧咧的笑道︰「好啊,若是當真日後能遇見,定去叨擾便是。」
她身邊的司馬季晨白眼望天,心道這丫頭說得豪情萬丈,別人听了還只當她是個千杯不醉的,哪里知道這丫頭卻是個三杯倒的孬主兒,否則怎會當初被師父取了個‘三杯’的綽號取笑。
他見外面雨已停了,便付了伙計茶水錢,與如意分別上馬一路往京城去了。
那紫衣大漢這時對如意深懷感激,連帶著看她十分順眼,恨不得她若是個男子結拜了才好,嘴里咕噥道︰「這姑娘倒與我家妹子的稟性相似,一副男兒脾氣,實在不錯。」
大胡子青年看著遠處漸漸變小的桃紅色身影,低聲道︰「瞧她們也是往京城方向去的,怕是也是京城人氏,說不定將來真能踫上,到時再重謝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