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瞧這時辰已經是過了晌午,想起老太太說那裁衣裳的針線班子過午便來的,便不回自己院子歇午覺,直接帶著金珠和玉串兩個丫頭來到程氏的素馨居里來。
程氏剛吃過了晌飯,那針線班子所在的劉家繡坊的老板娘劉氏正陪著她和聲細氣的說話兒,程氏原本的兩個丫頭書敏和書婷早就嫁人做了管事媳婦子,接手伺候的卻是後提上來的半雪和初夏。她二人正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扎花呢,听見院里腳步聲響一瞧是大小姐來了,忙一人急忙打了簾子,一人就出去將如意迎了進來。
半雪笑盈盈的跟如意請安︰「姑娘好,您怎麼沒歇午覺就來了,方才太太還說讓我們再過半個時辰再去綴錦閣叫您過來選衣裳呢。」
如意笑道︰「我才在老太太那吃了飯,若是回去睡午覺怕存了食倒不好,橫豎衣裳早晚得挑的,不如來陪母親說說話解悶兒,等在這里挑選完我的衣裳,再讓她們上我院兒里去給丫頭們量身去。」邊說邊在半雪的陪同下走進暖閣里去。
她方一進來,便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奔了自己來便問了聲‘姑娘好’,滿臉帶著笑容。
如意見這人有些眼生,卻是不曾見過的,便細看了兩眼。見這婦人挽了一個整齊的發髻,頭上插了兩根銀簪子,容長臉大眼楮長得倒是面善得很,一身細布青衫衣裙雖料子不華貴,但卻可身得緊,瞧著也是干淨清爽的麻俐人。
身邊的玉串見如意不認得這婦人,便在一旁輕聲提醒道︰「姑娘才回來不認得劉嫂子,她便是劉氏繡坊的老板娘,給咱們府里做衣裳的。」
如意听說,方笑了笑道︰「劉嫂子坐吧,我剛回來沒見過你,你不要見怪。」
那劉氏和其丈夫兩人合力經營著一家繡坊,賣些精致繡品之余也承接本地大戶人家的針線活計,雖包府里有針線房,但那只是給上層主子們做針線衣裳的所在,底下人卻是都由這劉家繡坊接了活計做的四季衣裳。這劉家繡坊接包府的活計也有好幾年了,因她家活計針腳做的精細,所以程氏一向是很滿意的。
這劉氏每年里四季上門給包府上下人量身裁衣,老太太和程氏等人倒是常見到的,只這位大小姐听說自小因身子弱在外隨著名醫休養,並不曾見過。因她經常出入包府,也知道這位大小姐是老太太和大房夫妻兩個的心尖尖兒,生怕這位大小姐眼光刁,看不上自己家的衣裳款式和針線,倒失了包府的大生意,所以心里一直是惴惴的。
這時听見這包家小姐說話一派溫言和氣,倒不是其它府里那千金小姐恃寵而驕的蠻性樣子,這才把吊起來的心放回到肚子里去,不及落座忙笑回道︰「姑娘說的哪里話?我今兒來前兒才知道姑娘竟是幾天前就回來了,早該來請安問好兒的,大姑娘不怪我便是。我當家的頭十來日才想出些春夏衣衫的新樣式,我就巴巴兒的給府上送來了,可巧里面兒有幾套是十分適合年輕姑娘穿的,您一會兒瞧瞧?」
如意听她言語殷勤,雖是討好但又象嘮家常似的,倒不是討人厭的,便也笑道︰「好啊,劉嫂子定然是好針線,要不怎麼老太太還巴巴的讓我來這里挑幾身,想是你們繡坊有過人之處。」
劉氏听包家大小姐夸贊自家繡坊好針線,臉上便現出歡喜的神情來,頗有幾分得意的道︰「雖姑娘這是夸我們的話,但我也厚著臉皮說一句,這話我們倒也是當得起的。這幾年府上的針線活計就是我們劉家繡坊接的,承蒙不棄,做的衣裳倒也能入了老太太和夫人的眼,一直用著我們,這就是天大的臉面了。我們針腳倒不敢說京城里第一,但是那份兒仔細勁兒和新巧倒是別家難追上的。」
她說完這一大套話,見上面程夫人和大小姐都含著笑意瞧著她,這才猛然明白過來自己一直不住嘴兒在夸自家鋪子,臉上一紅,便笑著把話岔過去道︰「夫人,姑娘,瞧我這張嘴又沒了把門兒的,倒一個勁兒的鼓噪,倒差點兒把正事兒給忘了。」
說著,便從一邊放著的隨身的包袱里掏出本厚厚大大的冊子來,雙手交給了程氏,道︰「夫人,您和姑娘瞧瞧,這里頭都是今年咱們京里最時新的衣裳樣式,可有中意的?」
如意坐在母親程氏旁邊,低了頭和她一起看那衣裳圖冊。見這冊子每一頁都拿工筆畫著各種衣裙,線條筆法倒是挺流暢的,衣裙也畫得漂亮仔細,就連衣裳邊角的褶皺都一絲不漏的畫出來了。
她見母親把前面幾頁快速的翻了過去,看了才知道那前面幾頁都是大妝禮服,那是有品級的官員命婦才能穿戴的,和她們家不沾邊兒。再之後是吉服,乃是成套的烏紗紅袍鳳冠霞帔,再往後才是常服。程氏這才放慢了翻頁的速度,慢慢和女兒一起挑選起來。
那劉氏果然沒有說大話,她家圖冊里的衣裙式樣繁多,衣衫裙子每種都有四五十種不同的樣式,這還只是春夏兩季的衣裳圖樣,冬天的大毛衣裳和斗篷大氅之類的還沒有算進來。饒是這樣,如意也看得有些眼花繚亂了。
她以前在萬花谷時,都是自己去山外的小鎮上的布莊里挑選現成的衣裳,而且還是短打的褲裝居多,怕在山里采藥行走穿著長裙子不方便。但是凡是女人就沒有不愛美的,這如今回了家可以把美美的衣裳穿個夠,她哪里有不歡喜的?
程氏見她兩眼放光似的盯著冊子,就差在圖樣上燒出個洞來,不禁心里好笑,將冊子直接推到女兒手里,道︰「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你慢慢挑罷,」說著向那劉氏道︰「那三十五頁和四十頁的衣裳給我做兩身,顏色你瞧著搭配著就是了。」
劉氏知道這包府里老太太和夫人老爺的衣裳都是自家針線房里精工細作的,哪里缺了衣裳穿?就那兩套訂下的怕也是瞧著是今年時新的樣式才要的,便笑著應了記下。
如意自己挑了兩件顏色嬌女敕的春衫,又挑了兩條高腰襦裙和兩條齊胸襦裙,並一件紅黃藍三色相間的間色八幅長裙,一件金線紅絲的披帛。
劉氏一一記下了,口里夸道︰「姑娘好眼力,這幾件衣裙都是我當家的今年才想出來的新樣式和配色,都是嬌艷的顏色,最是適合春夏里年輕姑娘穿著,又清麗又雅致。姑娘且等著,你這幾件衣裳我親自給你縫制,包叫你滿意。」
如意笑著道謝,笑眯眯起身讓劉氏給她量身。如意看見幾個丫頭在門口處笑呵呵的看著,便問程氏道︰「娘,底下人的衣裳是怎麼個做法?」
程氏見問,就道︰「那都是有定例的。各處管事的每季是四套換洗,兩匹尺頭,大丫頭和貼身小廝單減去一匹尺頭,二等丫頭的是三套衣裳沒有尺頭,余下的都是兩套換洗。管事和大丫頭小廝們的衣裳都是細棉布,余下的是普通棉布…」
母女兩個正說著,卻見外面小丫頭的聲音高聲道︰「呀,二太太來啦。」
話音未落,就見二太太江氏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桔色衣裳,身後跟著那個見人三分熟的表佷女石姑娘搖搖擺擺的進來了。
程氏素來修養極好,雖心里看不上這個妯娌的行事為人,但也可憐她年輕守寡,凡事只要能忍著的便不與她計較,偶爾听見對方話外有音兒的也只當沒听見,面兒上仍是對這個妯娌溫溫和和的。
見她進來了,程氏便起來讓她坐,半雪和初夏兩個也忙讓著石秀坐了,上了茶來。如意正量著身,便扭頭朝江氏道︰「二嬸好,我這里量身做衣裳呢,待會兒再給您好生行禮。」
江氏眼光就在程氏母女身上飛快的掃了一掃,最終停在放在一邊兒的衣裳圖冊上,笑道︰「瞧這孩子說的,咱們都是一家子至親骨肉,哪里處處講那些規矩?豈不生分了?」說著,轉向程氏道︰「大嫂衣裳可選得了?」
程氏見她這個時候過來就知道她定有事兒,又見她身邊坐著的那個石秀姑娘臉上紅通通的,象是有些羞臊的模樣,想來是為著她的事兒了,便笑道︰「只隨便挑了兩身兒,弟妹既過來了,就一並讓劉嫂子量量身,省得再跑到你那院兒里去繞遠。」
江氏眼珠一轉,心想程氏只挑了兩身衣裳,自己若是挑得多了怕是讓老太太挑出理來,便有些失了興頭兒。程氏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心里大概是不樂意了,便也不與她計較,只說︰「弟妹只管多挑幾身,我是因著去年做的衣裳還穿不了,所以挑得少些。」
江氏這才面色好看了些,她瞧著劉氏給如意量身那樣仔仔細經的繡花一般,心里就冒出了酸泡兒來。
再扭頭看一眼自家表佷女兒那怯怯的樣子,便更覺得自己娘家的親戚受了委屈,來時的那份兒心思就更強烈了,張口就對劉氏道︰「劉嫂子,我這個佷女兒煩你也幫她量量身,她的衣裳也舊了,我也想自己掏銀子給她做兩身兒。要不然走個親戚串個門兒的,沒的讓人笑掉大牙,知道是她家底薄置不起好衣裳,不知道的只當是我們這做親戚長輩的連兩身衣裳都舍不得賞了。」
屋里所有人的眼光一下子全都聚到石秀的身上去,把她羞得臉似紅布一般,訕訕的只說不出話來。心里卻是怨怪江氏拿她來做筏子。
眾人見她一身淡粉的絹衣領口袖口的花紋全都褪色了,顯見是磨得狠了,如意卻想起前兩天這石姑娘纏著自己姐姐妹妹之時穿的不是挺立整的嘛,那應該是江氏給她的自己的舊衣罷。只是這會兒子這個二嬸拖了個八桿子夠不著的表佷女來變著相兒的要衣裳,是個什麼道理?莫不是包府還有義務養活著這個石姑娘,還得負責讓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成?
如意心里冷笑,她們包家是有銀子,但這銀子不是海水潮來的,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她們祖上幾輩到她父親努力鑽營賺來的。這個石秀沒有斷手斷腳,有父有母的,跟包家又是毫無關系的外人,憑什麼江氏會認為包家該養著這麼一個閑人,還該給她做衣裳,難道只因為她跟江氏沾了一點親戚邊兒,她包家就得把石家的姑娘當小姐伺候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才叫仁義?
如意心里對江氏的托大行為十分不滿,陰著臉面無表情的打量著一旁悶聲不語的石秀,生生把石秀盯得如坐針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