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妙弋」跺腳一走,項羽面色一急,剛想追出去卻發覺自己邁不開步子,因為余光瞥見她在哭,然後嘴里又在喚那該死的「項郎」!
該死。項羽氣急,一步過去拉起了地上這個女人。一照面就攪得他心神不寧。「我不是你的項郎,收回你這樣莫名其妙的稱呼。還有,告訴我你是誰?你是暗殺我的刺客麼?」
項羽有些暴躁地問著,此刻心頭也不知是因未婚妻的誤會而亂還是因為眼前女人該死的流不盡的淚水。
「我是虞妙弋……」但剛剛那個被稱為「妙弋」的女子是誰?虞妙弋心頭亂麻,不安的念頭壓在胸口,讓她無法喘息,只能無助地淚流不止。
「你是虞妙弋?」項羽冷笑,「有趣。那我是誰?」
「項羽。」她回道,淚又滑落了一滴,清淚蒙眼卻讓虞妙弋清清楚楚地看見眼前的項羽,年輕俊朗,意氣風發,此刻的項羽怕也只是二十出頭罷了。怎麼回事?她是不是在做夢?不然不會有年輕的項羽、項莊,更不會有死而復活的項梁、龍且,更不會有兩個「虞妙弋」啊……
「很好,虞妙弋,告訴我,你是我的什麼人?」眼前女子絕望的眸色讓項羽不自覺地凝重起來,直覺告訴他她不像在說謊,但處處的,她每一句話卻都是謊言。
「妻子。」當她說出這兩個字時,項羽直接松手,「我看你不是騙子就是瘋子才對。」項羽俯身看著跌坐在地的她,冷漠地說道,「如果你是妙弋,不可能第一眼就認出我。別忘了,你我分開時,你才八歲,十幾年不見,你不可能一眼就認出我。還有,妙弋已經在三天前就過來了,你想假冒她繼而刺殺我?晚了!我不是你的項郎,無需以那樣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我。對于刺殺我的人,下場只有一個。」項羽勾起了一抹殘酷的冷笑,「殺無赦。」這三字一落,他就直接轉身離去,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虞妙弋的視線。
「項郎……」虞妙弋百口莫辯,事態發展得混亂不堪讓她也不知從何說起。但是,如果這是夢,那麼就讓她醒來吧,她不想了,不想看到她的項郎以那麼鄙夷的眼神看她……
眼前一黑,虞妙弋昏死了過去。
「很好。終于開竅了麼?那麼就跟本司走吧。」混沌的黑暗中,有個聲音陰惻惻地響起,听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虞妙弋渾身無力,掙扎了好幾下才睜開了眼楮,但睜開眼的瞬間,她立刻感覺到身輕如燕般,待感覺到自己雙腳踏空後,她不禁尖叫出聲。
「喲,耳膜被震破啦。作為一只鬼,你能不能蛋定點。」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那個聲音毫不掩飾地抱怨道。
「鬼?」待消化他的話後,虞妙弋無奈地扯了下嘴角,「果然,我死了。」
「對,嘻嘻,一劍封喉喲。」黑暗中的這個聲音在她耳側陰惻惻地響起,冷不丁地把虞妙弋嚇了個正著。虞妙弋開始有些害怕,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和那樣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怕什麼?鬼怎麼可以這麼膽小?蛋定懂不懂?你這樣太丟我們鬼魅一族的臉面了。」這個自稱是鬼魅一族的鬼似乎讀出了她的心聲,虞妙弋明顯地被嚇了個正著。身子向左一蕩,輕飄飄的身子一下子移出了好遠,虞妙弋驚嚇之余不由得松了口氣,第一次覺得這幅鬼身子還不錯,輕飄飄的,可以瞬間移出百里。
「喂。」然而耳邊驀地想起的這個不悅的聲音讓虞妙弋再次被嚇了一跳。「你不是以為這樣子就能躲開我了吧。」似乎還陰惻惻地笑了起來。虞妙弋不去理會,趕緊又移動身子,然而試了幾次仍是逃不開這東西的魔爪,意識到自己已死,虞妙弋也不想掙扎了,還有什麼比死了更可怕麼?
「耶?不玩了嗎?」鬼魅的聲音繼續在她的耳邊陰惻惻的響起,此時略帶失落。
「你是誰?」虞妙弋不答反問。
「鬼差啊~不過,本司可是比黑白無常還高一級的冥司哦~」鬼魅的聲音咯咯笑起,陰陽怪氣的讓虞妙弋听得好不舒服。
虞妙弋深吸一口氣,隱忍下心中的害怕,繼續問道,「這是哪?」
「黃泉路上啊~」鬼魅繼續嬉笑道,黑暗中似乎正圍著她的身子在轉。
「哦,那是要帶我入地獄麼?」虞妙弋喃喃地問著,忽地想到了什麼,她在黑暗中焦急地尋找這只鬼魅。「在我進入地獄前,求你讓我陪項郎,陪他渡過此次難關。」
「哎呀,本司不是讓你陪過了嗎?當初你哭得死去活來的,又是跪又是磕頭的,本司不是大發慈悲地讓你陪你的項郎了麼?忘記了?忘記了可不行,不準抵賴,做鬼也得講信譽的嘛~不過,他是在劫難逃,最後自刎烏江還被分尸,嘖嘖,死狀那個淒慘啊。」黑暗中,鬼魅陰惻惻地說著這樣可怕的字眼,足有幸災樂禍的味道。虞妙弋卻怔住了,「自刎」、「分尸」這幾個字眼生生地凌遲著她的神魂。
「啊……」虞妙弋淒厲地慘叫一聲,頭痛欲裂卻也瞬間清清楚楚地記起自己自刎後靈魂離開身體,遇見來勾她魂魄的鬼差後苦求過他,最後也如願地留了下來。是不是不要留下來更好?當親眼看著項羽抱著她的尸體一路浴血奮戰最後卻選擇自刎烏江畔而無能為力時,當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在他生前不敢上前動他一根毫毛,在他死後卻將他分尸搶功的嘴臉時,虞妙弋後悔了,後悔自己留了下來,更後悔自己那樣輕率的自刎……
她要的結局不是這樣,她就是希望他能在沒有自己這個包袱的情況下像當初巨鹿之戰那樣破釜沉舟,毫無顧慮地放手一搏,置之死地而後生才絕然而去。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會在她自刎後抱著她冰涼的尸體哀泣。
七年了,跟著他南征北討整整七年了,她何時見過他如此嚎啕大哭過,只除了在定陶項梁叔父西去時,他默默地扼腕哭過。
他在意她,她知道。只是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會那樣地悲傷哀絕,更沒想到他會帶著她的尸體跨上戰馬,會對著已經冰涼的尸體微笑著說會沖出重圍,給她找一個世上最好的大夫……
她死了,但他卻接受不了?怎麼會這樣?她視他為唯一,卻不敢奢侈那樣如神祇般的他也會視她如此之重……
但很快,八百突圍的精騎在霸王渡過淮河時已剩下不到百騎。在陰陵迷失方向時還遭到耕田老翁的欺騙,百騎人馬陷入了大沼澤,再逃出來時只有二十八騎了,而後面即將追到的漢軍至少千余騎。
圍追上來的漢軍嘲笑他堂堂西楚霸王竟對著一具尸體呵護有加,項羽怒急,馬肚一夾,烏騅嘶鳴一聲,手起刀落,那個嘲笑的嘴臉還沒有斂盡,他的人頭已經被割落了地,被烏騅踩在腳下。
項羽怒吼一聲,千余騎的漢軍一時間竟無一敢上前……
項羽怒挑漢軍,定下「突圍、殺將、斬旗」三個目標,竟真的以那樣兵力懸殊的困境中一一做到,斬殺漢軍將領,沖入漢軍大軍之中斬斷他們的大旗,更將二十八騎分成四對,開始朝四個方向突圍,完全無視千余騎的漢軍一重又一重的包圍……
然而,霸王縱使再神勇也是血肉之軀,那二十八騎很快就被近千倍的敵人誅殺,霸王獨自一人被追到了烏江畔。
為什麼你不過烏江?為什麼你要拒絕烏江亭長的幫助?為什麼你不願回江東然後卷土重來?虞妙弋默默地跪了下去,在那個橫劍自刎在她眼前的男人面前跪下,無能為力地看著他緩緩地倒了下去,更甚于連後面爭先割取他的尸體想要邀功的賊人她都沒法難住。
一刀又一刀,那割向他尸身的刀劍仿佛凌遲著她的神魂般,讓她失狂地尖叫著,驅趕著他們卻仍舊無法阻止……
「不,怎麼可以這樣殘忍!項郎、項郎……」然而殘忍的不止這些,當鬼差告訴她項羽由于生前殺戮過重且桀驁自負不把上蒼放在眼里而無法再世為人時,虞妙弋歇斯底里地嘶喊出聲。
「不!不要!不要!」她不要這樣的結局,不要他這樣淒慘而去。他才不過三十一,他明明是那樣神勇無敵,英武蓋世。一將功成萬骨枯,有多少開國功臣不是踏著累累尸骨登上至尊的帝位?即使是那漢王劉邦他殺的人會少嗎?比起霸王每場戰役身先士卒永為先鋒,他劉邦一直以來卻坐享其成。憑什麼項羽落得如此慘烈的結局,死後還永世不得超生?憑什麼他劉邦可以安享天下一統,成為千古一帝?
鬼差不以為意地聳了個肩,告訴她這是上天的旨意,天命不可違。虞妙弋冷冷一笑。
是天命又如何?是上天旨意又如何?天不公,人可逆。上蒼對項羽不公,她虞妙弋無法接受,也不想接受,她誓要向上蒼討回公道!即使是強逆上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