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安城的城門為每一個人打開,進進出出,出出進進,走了不再留戀的,自然又會來十分喜歡的。似乎少了誰都可以,又似乎少了誰都多少有些不舍。北地之春,寒涼薄峭,稍稍起些風便會夾春帶碎,南山上的香梨葉子尚未抽新,可放眼望去卻帶了不一樣的顏色,霧蒙蒙一片,浮搖搖一生,想來正是漫天飛雪的美景。
把劍長立的人臨風而佇,一手扶著城樓垛口,一手扶著腰後佩刃,目光才從城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上收回,轉而又投向了南山的遠景。今日南山梨花盛會引了不少青年男女前往,人群里不乏些才俊佳秀,個個清爽,個個面泛桃紅。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殷實的家境,張姑六嬸不上門,每年春季這桃花梨花盛會便成了牽線搭橋的媒人,少不得一見鐘情的緣份出自其中。想來很快就會傳出誰家誰誰相上誰家誰誰的喜訊,那帝安城陰了許久的天空興許也能平白添些斑斕之景。
而此時站在城樓暗想這些的,便是那個始終也無法適應北地氣候的李四。
李四還是李四,爹娘給的名字,即使現在坐到城防總領的位子上,依舊還是初時那個懷念南方四季溫暖的李四。只不過已經接了鄉下老娘陪在自己身邊,房里冷時也有了添茶補炭的嬌娘,唯一的缺憾是還少個承歡膝下的孩子,而提起孩子
他又想起了當年阮家最後一次離城時,最尾車里坐的那兩個小女孩,真是可愛,可愛的讓他追悔莫及。其中,必然有一個是太子假扮,為何當時卻沒識出男女,雖說皇上見到那塊通關佩玉時並未多言,但失職便是失職,他難辭其咎。卻沒有想來的牢獄之災,反而因此平長官級,他不懂,不懂凌王爺的心,亦不懂皇上不發一言的態度。
朝堂上下,必然有著什麼暗涌,卻絕不是他所能看到的那些。
身後有細碎的腳步,微微側頭,就見自家娘子抱著掛包裹,鼻尖通紅,猶豫著怯怯近前,當下皺眉「你是怎麼上來的?有什麼事家里不能說偏要尋到這里?」
年輕女子腳下立馬頓住,兩手在包前來回輕絞,低頭看著腳尖,聲音細若蚊蠅「婆婆要我拿這個給夫君,天冷,怕你受不得寒」
「旁人受得我就受不得?還不快些回去」
「可是,這個」女子將手中事物抬了抬,眉目卻始終不曾向上分毫。
李四不耐,扯過包裹抖出里面的長錦披風,一甩,搭去女子肩頭「叫你回你就回,婦道人家哪來那麼多話。」轉身又對在樓口探頭探腦的男人說道「大李,送她回去!」
大李的偷听計劃被識破,露出半個身子,撓撓頭,嘿嘿一笑「是,頭兒」
女子福了福才轉身,看那動作不似是委屈,倒似是大松了一口氣般,李四長嘆。鄉下一起長大的孩子,是他娘來京時一並帶來的,見面沒幾天就做了媳婦,他娘說等不急要抱乖孫,他卻尋思有個相熟的給他娘做伴總也算好。手腳倒是麻利,只是膽子太小了些,不若這京里的女子,怎麼看怎麼算了,想這些不相干的做甚。
李四復又站回垛口,恰逢遠處幾輛車架緩緩尋來,清一色的好車,清一色的好馬,淺淺眯眼,暗里嘀咕怎麼連個駕車的都沒有。待再近些,那打頭歪嘴咧牙的肥胖白馬讓李四心中一動「順安,隨我來」
長期的閑置讓寶馬胖出不少,興許是胖了的原故,也興許是老了的原故,這一路寶馬還算安份,頂多也就是它走平路,讓拉車的馬走去路外面。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二十多天的路程終于全數走完,得兒一停,寶馬一腳踏開阮府的高階大門,尋棚補覺去了。
二娘罵罵咧咧的先從頭車上跳下,一邊斥責寶馬不能善終的行徑,一邊回手扶了大娘下來。大娘面露疲態,順著二娘的手步下車子,扶著額勸二娘別再叫勁「行了行了,大家也都累了,今天先這樣吧。凌伯,帶馬車從後門進去,想喂就喂喂,不想喂就餓著,明兒早起再拾掇」
凌伯半死不活的應了一聲,迷瞪著老眼,送夫人們一個個進門,然後就只剩下尾車里的那兩只。
那兩只有一只不肯起身,窩在被里直犯困,何琪應勸了很久不見效,嘆口氣開始自己動手。西西搭拉著眼皮,任何琪應將他從被里挖出來,扶正坐好,磕頭蟲一樣東倒西歪。何琪應只得一手端著他,一手給他穿衣穿鞋,也虧得一手好功夫,能隔空引來帕子給他淨淨臉面。收拾好這些,才用大被將西西包得嚴嚴實實的抱下車來。
「凌伯,我們的房子是哪間?」
「唔,當家小主子您等等,老奴放好馬車來帶您過去」
「噢」
何琪應抱著偌大的人肉沙包穿門進了內院,院里的風景幾乎沒怎麼變,也很干淨,想來凌伯回去之前有叫人打理過。繞廊過橋,最終站在一池春水旁發呆,他想起了當年西西救他回府時的情形,許久唇角往上帶了帶,低頭在西西額上觸了一下「小東西,什麼輕功高手啊,帶得我一身一臉的傷」
院牆上李四與順安無言對視一眼,順安是完全不明白頭兒又發的什麼神經,堂堂皇上親點的城防總領放著正門不走,挨這兒當的哪門子綠林好漢?李四卻心里激動不已,太子回來了,太子真的回來了。與皇上一模一樣的眉眼,一模一樣的身形,往那里一站,簡直就是年輕十幾二十歲的皇上。不自覺得看了同來的順安一眼,這小子還不知道吧,某些人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這回終于不用再擔心帝安城會換天換日了。
冷不防一記冷風閃來,本能的扯起順安躍下牆頭,再想隱著卻也來不及了「不知來者何人?牆頭風大,是嫌院里院外不夠涼快麼?」何琪應將西西的頭往被里按了按,噙著唇角問李四兩人。
李四不可置信的看著何琪應懷里的被團,上面有個拇指般大小的洞口,而此時,何琪應的手指正有意無意的捻向那里。再回頭看看身後,院外的樹木高大,方才藏身之處恰在樹前,樹干上一眼亮光,對穿?
何琪應見他目光在自己與樹木間來回,邪邪挑了挑眉角「怎麼?是在暗示我不該留棵大樹在院外嗎?還是說,不相信我的手藝?」又一記冷風,這回李四是眼睜睜看著何琪應將被絮釘入樹干數寸,頓覺失了言語「還要我問第三遍嗎,說,到底什麼人?」
何琪應一聲厲喝,順安不由大退一步,抓住李四手臂的手,潮意甚重。
「唉呀呀,老奴知道,老奴知道」凌伯從馬棚處慢慢回來,遠遠就見李四兩人與何琪應對峙,昏迷老眼蹭的一亮,飛身就往前趕,那架勢就跟遇著他親爹一般,正趕上接下何琪應的問話「他是李四,他是姚順安;他是皇城的城防總領,在職十年從未出過半點差錯,而唯一的一次差錯是出在任職之前,說起來與您還有點淵源,凌王爺親點任命,連皇上都不曾阻攔。他是城防軍一記小兵,入伍才方半年,有次夜巡被賊人所害,差點抓去軍中大牢,還是李四保的他,從此近跟李四」
凌伯興奮的張牙舞爪,直說得口沫橫風,何琪應听著凌伯的話淡淡看了兩人一眼,打斷凌伯道「既是如此,兩位請回,今日之事我只當未見,你們也最好守口如瓶,之後的事我自有安排,無需你們向任何人回報,听明白了嗎?」。
李四適才回神,方要解釋詢問,何琪應已經轉身,伸出的手落在半空收也不是,抬也不是。凌伯不甘被這樣打斷興頭,追上何琪應忽左忽右還在絮絮說著一些相關密聞,他二人就像是被忽然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