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琪應莫名就笑了,他倒是曾私下跟清王講解過凌伯這個人物,從青出于藍的身家武功,到糾纏了一生的受人所托,與其說這是個忠守信義的漢子,還不如說他是個凡事都願順心而為的性情中人。做什麼與不做什麼之間,權橫的不是利弊,是那顆六十歲卻跳動的如同年方二十的心。
清王始終不太肯相信,暗想如果真有這麼個人打從一開始就跟著西西的話,那麼是不是就意味著所以在第一次真正踫面的時候,有人淡淡的試探了一下,也有人深深的回應了兩眼。
不自覺轉開視線後,清王默然,果然是知道的——他與西西那場失控的歡愉至少那天的他是失控了。
西西總會這樣問清王,說你最近怎麼老喜歡看著屋頂發呆,是有心事了嗎?得不到答案,因為清王只會拉過他輕輕擁在懷里,一邊體味著臂間少年帶給他的心悸,一邊徒嘆著落落瞌起雙眼,里面有些情緒應該是叫做‘錯過’的吧,但當時的西西並不太能看明白。
起先多少也有過掙扎,因為西西已經在開始學習應該在什麼時候需要害羞了,微微扭著身體,訴說心中小小抵觸。只是幾次下來後,卻發現清王抱他的時候更像是個找不到人安慰的哥哥,動作輕輕淡淡,嘆息幽幽淺淺,期望可以從另外一個人身上得到些許溫暖。
所以漸漸也就坦然了,在極偶然極偶然的情況下如果被何琪應撞到,還會瞪著眼楮訓他干嘛把清王累成這個樣子「都是你這條假龍啦,自己又不抽空來陪我,還動不動就巴著清王哥哥不放,總也兩邊跑啊跑的,很累吶!」兩手牽過清王環著他腰身的手臂,轉身很認真的說道「如果累的話就不要來了,有圓圓和小白陪著我,我不會那麼無聊了啦,還有小錘子和小鏟子他們呢,就算圓圓小白都有事做,他們也可以陪我的啊。你看你,最近總是心情不好的樣子,我看著都好難過的」
清王被西西牽下雙手,很溫存的順從著,擺到哪里算哪里,他從來也學不會從別人手里爭取些什麼。就算靜靜听完了西西的勸告,也只是笑笑的搖了搖頭,並不願意開口多說一句話,多吐露出多一點的心思。
西西見他還是不肯講話,很大人氣的嘆了口氣,沖何琪應招了招手,喚那人過來。然後把兩個人的手交疊在一起,說道「那,清王哥哥肯定是嫌我听不懂你們在做的事情,所以總也不肯說是為了什麼心情不好。我現在出去了,你們兩個好朋友可要好好談一談啊」眨眼又眨眼,何琪應笑,寵溺的揉了揉西西的頂心,示意自己收到。
「有心事?」西西出去後兩人便松開了合在一起的掌心,像個孩子氣的游戲,大人們並不適合隨意玩耍。
清王錯開兩步走到窗前,就是最早西西曾為他做過畫的那個窗口,推窗,深呼吸,然後才回過頭沖何琪應淺淺一笑「沒!」
「那做什麼要這樣一副表情,好像有多活不下去一樣」何琪應也走到了窗口,與清王肩並著肩,學著他深深呼吸的樣子吐納一番,但並沒有感到輕松多少「我知道這些日子難為了你,肯那麼費心的替我回護著西西,做那些事其實是不願意的吧!」
「談不上」清王吐字輕淺,仿佛在訴說別人的心事一樣「從來都是這麼過的,你做戲給我看,我再做戲給你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許我也是在找自己想找的東西?應該算是順便的吧」
「你在找什麼?」
清王轉臉看了何琪應一眼,笑,突然問道「知道凌王當年教我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嗎?」。
「」
「偽裝!」清王長出了一口氣,把目光又投向天邊「永遠也不要告訴別人你在想什麼,也永遠不要讓別人輕易就可以猜到你正在想什麼,少說少錯,不說不錯,只靜靜的听著自己想听的東西,那麼,會少出很多很多無謂的傷害」
何琪應略皺了皺眉,心想有些話從他嘴里說出來,怎麼就變得平白多出許多傷感之態呢?一樣的道理,當年大師傅在講給他的時候,更多的卻是強硬,和謀算
或許,眼前這人真的是不適合圈在這四方宮牆之內。
「算了,說說蘭妃剛叫你去都說了些什麼吧!」似是不願將話題始終圍繞在自己身上,清王很快轉移了話題「今天怎麼這麼早就放你回來了」輕輕垂下眼簾,清王其實想說的是,回來的這麼早,叫自己都算錯了一些本該專享的時間。
「還能說什麼?」何琪應不奈的哼了一聲,目光隨著院里幾個人影來回跑動「不就是之前跟你提過的事,想了多少借口都打不住她那該死的念頭,煩都煩死了」
多的時候,蘭妃找何琪應過去只有這麼幾件事;挑選太子妃、打探皇帝的病情、慫恿何琪應早登帝位。其實後兩件事可以當成一件來看,不過她不會當著兒子的面做的那麼明顯,提及,問起,卻從來也不再出現在皇帝面前。
或許她是明白的,自己的男人已經靠不住了,那麼回過頭來,何琪應就成了她後半生唯一的支柱。想要什麼,想得到什麼,最根本的源泉應該都從這里下手才是正確的。
嘆了嘆氣,清王也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就像何琪應所說,能想的辦法和借口都已經用盡,時至今天,蘭妃的心意擺明了就是想要一個她想要的結果,無論多少阻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要她的兒子也像她的夫君一樣,不正常!
「你怎麼想?」清王問道。
「拖著吧!」何琪應伸手按了按眉心「之所以她最近表現的這麼急切,是想借著我成人禮的時機一並把事情都辦妥,我不會同意的。剛剛我在她那里發了脾氣,應該會安靜一陣子,如果不出意外,等成人禮一過,事情應該就不會逼得那麼急了,然後咱們再慢慢想辦法」
清王感嘆「又是成人禮,像個咒一樣,怎麼所有的事情都攢到一塊去了」
「是啊!」何琪應也隨之一嘆「拆開來也不是不能應付,可全都攢在一塊卻能讓人心煩得想抓狂。不行,過了這段時間非得出去好好散下心不可,太累了啊!」
清王只當他在講笑話,出去?也得有那份空閑才行。搖頭笑了一回,轉身從案上尋來兩只杯口,從壺里徐徐斟著茶水,道「皇上的病是不是又好了些?前面跟西西聊的時候他說可以都扶著人下地了」遞了其中一杯給何琪應「真的嗎?」。
「嗯」何琪應接過杯,沖他點頭示謝「好些了,只不過太長時間沒下過地,腿腳顯得有些疲軟,我給李嘉德列了個方子,該教的手法都寫全了,多做些按摩應該就能慢慢恢復起來,時間問題而已」
「那豈不是很好?」清王道「等皇上康復了,你也就沒這麼累了,只需在邊上稍稍幫襯著些,抽空再給自己開個牙府,蘭妃也就不會三不五時的抓你過去談心了」
何琪應放下捧在嘴邊的杯口,笑笑的看了清王一眼,道「哪有那麼容易,且不說母妃那邊同不同意,就是父皇,恢復期沒個長遠到沒邊沒際,就根本好不通透的」
「很久?」
「嗯」何琪應點頭「能下地走動才是第一步,大師傅她們去找的藥引才是最關鍵的,沒那藥的話,保不準那天就又會復發。你不看我給父皇開的食譜都是滋養清粥類,小菜都不敢多上,就怕他那腸胃克不動,這真要萬一有個反復,就是想再找補回來,也怕是不及這一次來的爽利了。」
「那又是為了什麼?」
「凡事第一回總是最靈的,這回咱們是踫巧了還有個西西可以塞給父皇逗他開心散結,總也是不熟的原故,加上西西這個年齡段才最能招人疼惜,若再換個時境,父皇有沒有那個心思去听我們暫且不論,就是西西還能不能回到現在這副模樣也是說不準的」何琪應的目光一下子放得極軟,柔柔落在院里笑鬧著的少年身上,輕嘆道「他在變,每一天每一個時辰都有著細微的變化,你發現了嗎?」。
清王隨著何琪應的目光,把視線也放去了西西身上,似乎是感應到兩人的注視,西西回過頭來大大揚了個笑臉,映在陽光下的額頭細細布著一層汗珠。
「我不知道這樣好還是不好,總覺得有一天他會突然發現其實這個世界並不是他想像的那樣,沒有那麼純淨,也沒有那麼理所當然。會發現只有男人跟女人才是正確的,或許還會發現他口口聲聲在叫的‘琪哥哥’一直都想蒙他在鼓里,希望他永遠也不要長大才好」
清王靜靜听著何琪應的心事,有一些自己埋在暗處的東西也一並附帶其上,猛然間發現竟然自己也是怕的,怕這個孩子終有一天會長大,不能再任性的抱抱,也不能再隨意的輕喚。應該會被發現吧,那些本不該有的心思,是不是就意味著,連最基本的守望都會變得令他不齒。
然後就是必然的逃避、遠離,甚至于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