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蘭的話久久回響于清王耳畔,讓他狼狽的想要趕緊逃離那一方仍帶有兩人體味的房間,莫蘭喚著他追出來時清王第一個舉動竟是將那人打橫又抱還回去,置于被褥之間,清王扭偏了頭靜默著幫他捂暖兩只手掌。
習慣,又是出于習慣,清王恨自己這些隨時隨地不經意就會帶出來的習慣,全只因西西也是那麼的怕冷。看到莫蘭只著單衣的追出來,他無端想起西西總也不穿鞋在屋里來回跑的情形,那時的自己就會笑著拉他在懷里,用手掌包住涼涼的腳心,就像現在他用自己的手掌包住莫蘭的那一雙一模一樣。
莫蘭緊盯著清王側臉幽幽說道你真的心很軟,語氣與臨死前索要一個擁抱的珍珠很像,清王心中鈍鈍一疼,才知道珍珠的死對他來說其實也並不是沒有一點感覺。那種被默默愛過卻無法親耳听到自己祝福的善良人,清王有著太多太多負疚,只是之前被另一種情緒完全蓋住,直到莫蘭說愛的這一刻才又被重新翻出。
捂暖了手後清王便獨自出來,莫蘭沒有再追,只靜靜躺在床上看門板在他身前身後打開再關上,然後望著床頂無聲無息,哭一陣笑一陣,莫蘭把所有聲音都喊在了心里,捂在了嘴里。
一夜放縱不能改變什麼,陳知府說是要他松下一直緊繃的那根弦,可抱過莫蘭後清王心想還不如之前繃著弦來得簡單,自己的心意本就復雜,莫蘭嘴里所講的愛,他不欲沾染,只因還不起。
尋了招安來,清王同他講要去粥場一趟,如果算得不錯昨夜糧車該當入城,此時正是下米的時間,清王要去親自監看。清湯不管飽,新米入倉好歹也得做出一頓能立得住筷子的厚粥來,吃飽了飯才好動員大家都出把力,把依舊晾在青天白日下的尸體盡早掩埋。入土為安是後話,先要把疫情來源口封住卻是真的,大災之後是大疫,那些磕頭叫過自己活菩薩的老百姓,清王不想任何一人死在自己面前。
招安應聲說好,跟在清王身後卻一步三回頭的探看來處,一個眉眼彎彎的少女隔著窗使勁跟他揮手,邊抹著眼淚,邊用手指自己的心口位置,招安也緊按著自己心口,沖那少女狠狠點了點頭。
糧隊如約而至,看著粥場設立處一院繁忙,清王欣慰的點頭道好。再看一起同來的另幾位官員,哪里還有初來時尊貴模樣,扎了頭巾挽了袖,與下苦力的漢子根本也沒什麼不同。其中一人手執帳冊,邊登寫著什麼邊時不時給背糧上肩的人搭把手,抹汗時抬眼望見清王前來察看,當下大大咧開嘴角招手喊道「清王殿下,這邊,這邊」
那人正在盤點來糧,先抽了些緊急要下鍋入灶的,剩下全部擺在當院好方便查點數量。清王走到那人身邊,被他的情緒感染,亦也笑著問道「張大人是要給本王報好消息嗎?」。
「那當然」原來是姓張的,張大人揚揚手中冊本高興道「殿下猜這回來了多少?」
「多少?」清王笑問。
「整整兩千擔細糧,外加五百擔糙米和五百擔不知從哪收來的芽糧,說這才是一部分,其它的陸繼會到」張大人夾了帳冊在腋下,兩手不停變換著根數,笑道「又夠咱們好好消耗一陣子的了」
清王略也怔了怔,才驚笑道「他哪里弄來的這些個數量?好,好好,就知道托他辦事準沒錯」
「可不是?」張大人也笑著贊道「太子爺真真好本事,這些個東西怕根本就不是宮里存下的,要不然一來不了這麼快,二肯定也沒這麼多的量,早先派過來那些不就說已經清底了麼。呵呵,還是殿下的面子大」
「什麼話?」來來往往的腳夫扛著糧袋從他兩人面前經過,清王看著心里高興,卻扭頭駁道「關本王什麼事,他看得可是臨安千萬百姓的面子,本王只是伸了伸手而已」
「嘿嘿嘿,也對」張大人撓頭傻笑,道「不過下官還是覺著太子爺怕您在這里受苦,所以才多多點放賑糧的,這樣的供給別說下官從沒見識過,就是皇上親自坐陣怕也不可能撥得下來」
「」這狀似無意的言語讓清王抿唇暗喜,面上卻不表現出來,問道「隨車可有書信」
「有,怎麼會少得了那個」張大人回道「夜里糧車來時就趕著送到您的住處了,怎麼殿下沒收到麼」
「噢」清王點頭,夜里?夜里還在暢音閣找尋西西的影子呢。回身邊走邊道「本王回住處去了,有什麼事便來那里找本王」
「成,殿下只管去看信就是,這里有下官們頂著不會找事煩您的」
清王扭頭笑瞪了他一眼,道「恁的多心多嘴!」
清王心情一下子變得很好,堆成山樣裝滿糧食的布袋像是一個個吃得滾圓的肚皮,他甚至能想像得到那粥煮出來時香飄四里的情形,百姓們這次終于可以吃頓飽飯了,之前對于清水薄粥的汗顏也終可以稍停一二,想到這里清王不自覺勾起唇角。
「爺心情很好噢」招安在邊上察言觀色的搓手道。
清王偏頭瞄了他一眼,邊走邊道「有話就說,有嗯哼,說吧什麼事」
招安看著清王突然住口,不自在的拿拳抵了抵唇,才接著把後面的說完,轉了轉眼心下明白過來那卡在喉頭的半句究竟是什麼,知道他的爺這回是真個心情不錯,就更狗腿的搓手湊前說道「爺,奴才今年也不小了噢」
「」清王眯了眯眼,听他的下文。
「嘿嘿,這個跟著爺也好有些年頭了吧」
「」
「爺,您別這麼著看奴才行不行?當心點路,當心,當心」
清王向天一個白眼,道「招安你學誰不好,竟然去學凌伯講話?沒譜不說還總不靠邊,你小子究竟想說什麼?」
「嘿嘿」招安摳著腦門子一笑,腆臉說道「爺,我看上個人」
「嗯,然後呢?」
「想娶她!」
「好事啊」清王說道「干嘛吞吞吐吐的半天說不清楚,想娶就娶回來吧,爺給你出錢辦事。可有一項得先說清楚,現在不行,等過些日子回京了再辦,城里城外死了那些個人,咱們辦喜事會引起公憤的」
「爺」招安急道「小的這事拖不得,要不咱私底下悄悄辦了行不行?再不成先領回來擱家養著也是可以的。爺,這回小的這事可全得仰仗著您才行啊」
清王停步倒抽一口冷氣,疑道「不能吧,你小子居然把人家姑娘給」
「什麼啊」招安見清王誤會自己,忙解釋道「壓根就不是您想的那樣,奴才什麼膽您還能不清楚?」
「是不清楚」清王松了一口氣,復又提步往回邊走邊對招安說道「我都不知道你小子什麼時候長的膽,居然敢夾帶私逃,就沒想過當時我不收留你你要怎麼辦?好像還說過把府里的東西都藏埋掉了的話吧,小子,膽不小啊你,怎麼後來咱們府上那大管家脾氣變好了嗎?不怕給抓回去洗皮了?」
「爺!」招安哭喪著臉號道「奴才這兒跟您說正事呢,咱別扯那些不相干的行不行?急啊!」
「急?我看你還是不急,要真急還能端端等個爺我心情好的時候來說?」
招安道「爺啊,這可不是小的我跟您耍那心眼子,實在是事情來得太曲折倉促了些,小的這不是沒趕上鋪墊個幾回嗎。可這事您要是不點頭,那小的可就真的沒法再唱下去了,往後提都提不得的」
「 !有這麼著跟爺說話的嗎?」。清王提手在招安腦門上敲了個,啐道「還不從頭到尾細細講一遍」
「唉,爺!它是這麼回事」
回去看信的路上招安原原本本把事情講給清王听,原來招安看上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兩人從暢音閣出來時沖招安哭鼻子招手的小姑娘,也就是昨晚蘇小小按排給招安的人,喚叫做月月。
月月是新入閣的花牌,是蘇小小帶閣里眾人避難時花銀子買來的,當時月月一家數口被大水沖散後身邊就護下了個老娘,老娘身子骨本來就不好,趕上沒吃沒喝又受了驚嚇,沒熬幾天便丟下月月一個遠赴黃泉去了。月月哭天喊地的也沒能挽回老娘一條命,哭完了頭上插根草打算把自己賣了給老娘買副正經棺木。
可巧踫上了那時手頭尚算富足的蘇小小,蘇小小可憐她賣身葬母,又覺長相還過得去,至少將來不會是個賠本的,便給了銀子幫忙埋了人。
蘇小小當初掏銀子時說的明白,自己可不是什麼好人,做的什麼營生帶的什麼家口都與月月說清楚了才付了帳。月月沒想過要把自己賣進妓寨,可停尸數日也只有蘇小小肯掏銀子幫她一把,眼看著老娘皮肉都開始變色了,無法只得咬牙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