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話混理不混的句子這麼說過,甭管是什麼世道,有真金白銀在手的就是好世道。凌伯一打銀票亮出來當場松了兩個人的氣,自然是招安和清王,招安不肖多講,此時心里頭掂著的只有月月這麼一件事。清王松氣卻是因為不用跟押糧來的將士們伸手借錢了,陳知府的錢是黑心的,清王想也沒想過要從他那里淘換,所以之前的主意是打在這回押糧而來的將士們身上。好在凌伯來的及時,不然以清王的性子還真不好開這口,難怪不是在這里跟招安裝瘋賣傻的窮磨嘰。
呼,背過身,清王悄悄擦了把冷汗先!
不大會工夫招安就把凌伯給逼瘋了,一個扯開嗓門眼子的追,一個甩開流星步子在屋頂跑。清王側過耳細細听了一陣,然後笑嘆連連的收拾收拾東西打算再到粥場去轉一回。
倒不是他不放心一起來的那幾個官員,而是長久以來只有今天煮出來的粥像那麼點樣子,他得過去感受感受氛圍,給自己打打氣,好歡欣鼓舞的為後幾天做謀劃。
所有東西都歸了原位,唯有何琪應送來的親筆信收在懷里,這是這回出來後養成的習慣,不知是好是壞,只是這樣做會覺得自己並非離出他們很遠,心口位置,伸手就能模到的距離。
卻不是一直揣著,看過百八十遍後終要化成灰燼,有些事只他與何琪應可以知道。白紙黑字的東西留久了遲早會出問題,這個道理他明白,但道理是講給旁人听的,他做事向來只跟著自己的心。
時值正午,清王趕的點子恰好在開飯正頭上,長長的饑民隊伍從粥場大門排到了城門外,清王往最遠處望了望,略皺著眉頭快步從後門拐了進去。
「讓讓,讓讓,小心燙了嘿」
「那誰誰誰,把後頭備著的大桶再加一個過來」
「張伙頭,張伙頭」
「下一個好!下一個好!下一個」
粥場里面一片熱火朝天,正是最忙的時候,誰也沒顧上看後門里進進出出的都有誰。清王來時換得尋常衣衫,此時夾雜在人堆里並不顯眼,小心避過左右拎著粥桶小步奔跑的伙計,或者是兩人一組嚷嚷著燙啊燙的抬鍋人,一直往最外面布粥的大門方向走去。
「張大人」清王拍著一個中年漢子的肩出聲叫道。
那人背著身正用長柄老瓢往大盆里加粥,感覺有人拍他頭也不回的甩著肩膀說道「忙著呢,有什麼事忙完了再說」
清王默,團著手在邊上站了站,看張大人正把後頭用大鍋小桶運來的熱粥往台子上的大木盆里裝,小瓢出大瓢進,分粥台上的盆子總也滿滿的冒著熱氣。這樣既方便了出粥人每瓢米粒的均勻度,又保證了所出之粥的熱乎勁,是個挺磨人的笨辦法,卻也不得不說是個好辦法。
看清楚做法後清王邊挽著袖子邊對張大人說道「我來,你去叫人再加兩張台子出來。就說是我放的話,今天的粥飯管飽,加幾回都行,記得叫後面多煮些出來備著別斷了樁」
「你誰啊你,不跟你說了等忙清清清清王,殿下」張大人極不耐煩的回過頭來,待看清是誰,話說一半生生卡在喉嚨里再也講不下去,瞪大眼楮看著清王一副扁袍挽袖要干粗活的架式,慌張的不知該用什麼話勸才好。
清王從張大人手里搶過笨乖乖的老瓢,擱在自己手里掂了掂,伸進粥桶里邊往外舀邊道「還不快去?」
「殿殿殿下不不不好吧!」
「什麼好不好的?听我的,快去,看不見這隊伍有多長麼?」
暢音閣,莫蘭花房內。
「莫蘭」蘇小小听聞莫蘭午間沒起身也沒傳飯,扔下碗筷急急尋他而來,喚著聲的推門問道「這是怎麼了?可沒听說昨夜里有什麼大動靜啊」說話間人已經奔到了莫蘭面前,低頭看了看,伸手就要往莫蘭額上搭。
「沒事」莫蘭偏頭讓過,抓著他的手示意讓他坐到床側「就是有話想跟你說,怕你還沒醒便在這兒等著你自己送上門來」
蘇小小氣道「使個丫頭來叫一聲的不會啊,你這樣會嚇壞人知不知道?」
「誰?你?」莫蘭平躺在床上搖頭笑道「不知道!」
蘇小小順勢擺坐下道「那,話說在前頭,跟我提什麼都行就是別跟我提走人的事,這個月的名額已經滿了」
莫蘭怔了怔,依然笑著問道「誰啊,動作這麼快」
「月月」
「沒听過」
「這事我跟你提過的,可你壓根就沒上心听,唉!感覺我老在對牛彈琴一樣」蘇小小從莫蘭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指,起身到桌前沖了杯冷茶遞給他,復又坐下道「挺好一女孩子,模樣也標致,腰身也柔軟,就是命苦了些,賣身葬母時被我收了進來。怎麼看也不像是做咱們這行的人,就又使個心眼放出去,這會子怕是正歡天喜地的收拾東西呢吧」
莫蘭笑,拎起枕頭拍了拍,墊在腰後面也坐了起來,道「別人不知道還能不知道你?說吧,這回淨掙多少?」兩手捧著茶杯呷了一口,嫌涼,皺眉放去一邊。
「話可不能這麼說」蘇小小越過莫蘭伸手扯了扯床頭的銅鈴,馬上就進來一個丫環模樣的小女孩,蘇小小讓她送壺熱茶過來這邊,見那人出去後才又接著道「蘇爺我可是打開門戶做生意的生意人,不掙錢難道還要掙名聲嗎?也不看看咱謀的是什麼營生,做善做惡還不都是一模樣的說法,還不如博些實際能得用上的好處來圖個自己舒服」
耍嘴皮子莫蘭從來都不是蘇小小的對手,當下擺手道「得,當我沒問,話可真多啊你」又道「我這回來可沒典賣身契在你手上,權當是我又欠你一個人情,讓莫蘭追那人去吧!」
「」
蘇小小抿唇直直的盯著莫蘭看,莫蘭微覺有些不自在,低頭看著自己手掌小聲道「小小,這回是真的,我想我已經愛上那個人了」
「那他呢?」半晌後蘇小小幽幽問道「他有沒有說過愛你?」
「」
「沒有!」蘇小小自問自答,伸出兩根手指抬起莫蘭的下巴,輕輕嘆道「連做那事的時候都叫著別人的名字,莫蘭,你覺得你這回會安定下來嗎?還是說,又是一次去而復來的境遇」
莫蘭無言以對,甚至都面對不了蘇小小眼中的憐憫,扭頭小聲道「他是好人」
「好人?呵」蘇小小像是听到多麼可悲的笑話一樣,涼涼笑道「好人會上咱們這閣子里來?好人都擱堂屋里正經八百的供著呢,咱們哪里有機會踫得到」
「小小」
「知道替月月贖身的是誰嗎?」。蘇小小問莫蘭,莫蘭搖了搖頭「便是你說的那個人,他都肯為了自己的小廝模懷掏出名聲和銀子,過來的人卻連你提也沒提半個字,莫蘭你說你愛他,可依我看那人根本也沒把你放在心上過,又何苦追著他找罪受」
莫蘭望著緊閉的窗口悠悠道「是麼」然後苦笑「又有什麼關系,追上去至少還能陪些日子,不追就什麼都不會再有了」
「就當他是一個歡客不好嗎?」。
「」莫蘭搖頭「當不了,莫蘭看的明白,這暢音閣的大門他是終生也不會再進的他怕我,我若不去尋他,他會永遠躲著我」
「為什麼?」
「誰知道」莫蘭低頭落落一笑,抬眼道「興許是像某個人吧!」
「莫蘭」蘇小小略往前坐了坐,攬過他在懷里,輕拍後背柔聲說道「我是不是又做錯什麼了」
「謝謝,謝謝,真是好人哪,老天保佑好人一生平平安安」
「阿婆,今天的粥水管夠,您老要是吃著不飽等下再來加啊」
「唉,唉唉,真正好人哪!好人,好人」
布粥處雙多加了兩張台子出來,清王搶下別人的活計替饑民布粥,勺勺都從最底下撈厚米給他們,看著那些人臉上露出的滿足笑容,清王覺得再苦也是值得。抹一把火紅太陽照出的熱汗,清王還覺得很滿足,跟他們一樣的滿足。
「唉唉唉,我說何員外您這又是湊的什麼熱鬧啊?」這廂清王正與饑民分粥,那邊維持秩序的兵士卻從隊伍里揪出一個白面老者來,邊說邊把他往遠處推。
「別,別推啊你」老者穿著比災民稍好些的衣裳,腰間只用草繩簡略扎住,此時被兵士一推草繩不經力的繃斷開來,露出了里面光鮮的白綢衣褲「兵爺好大的手力,這不是欺負咱苦命人麼」白面老者並未注意自己已經露了底,推搡著就是不肯離開隊伍。
「造孽喲」邊上一老婦人手牽著個半大孩子,頓個拐說道「何員外你要是還嫌苦命,那我們這些人真可就沒法活了,連這皇上分下來的救命糧你也不放過,何員外你就不怕孽造太多將來沒法轉世為人嗎?」。
「這人誰啊」
「噢,你是外頭來的吧,這可是臨安城里有名的富戶。真不要臉,這飯他也要盤剝著吃上幾口,呸,這壞了心里的畜生!」
「難怪不是,瞧瞧,人家里衣都是綢緞做的,還來跟咱們搶飯吃」
「就是,就是」